第七章

莫斯在禁閉室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更讓他難受的是他的自尊,而不是身上的傷痕。他不怪那些守衛修理他。既然他沒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他們就有理由打他。就像他的心理醫生說的,是他“促使他們”。對莫斯來說,對憤怒情緒的管理一直都是個問題。每當他感到有壓力,他總覺得腦袋裏仿佛困著一只小鳥,嘰嘰喳喳地叫著想沖出去,而他只想把它壓扁,讓那些叫聲消失。

脾氣完全失控的那一刻,莫斯幾乎感到了一陣狂喜。他所有的憎惡和恐懼、憤怒和驕傲、勝利與失敗都匯聚在一起,他的生活也仿佛突然有了意義。他從一個充滿黑暗和無知的世界中解脫,感覺到自己真切地活著。如癡如醉。無法掌控。然而現在,他知道了這股力量有多大的破壞力。他一直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氣,擺脫過往的桎梏,成為一個全新的人。

莫斯摩挲著手上原本應該戴著銀婚戒的地方,想著克裏斯特爾下次來探視時看到這裏空著會怎麽說。他們已經結婚二十年了——他也已經蹲了十五年的監獄,但緣分真的是命中注定……有緣無分也是。他們是在聖安東尼奧市的鬥牛場認識的,那時她才十七歲。那天,她挽著一個男孩的手臂,齜著齙牙,臉圓得像一張意大利香腸比薩,看起來像在尋找某個更有趣的人,雖然她想要的有趣未必是莫斯這種。

克裏斯特爾的母親一直警告她要提防莫斯這樣的男生,但那只會讓她對他們更加好奇。後來,莫斯發現她還是個處女。有那麽一兩次,她希望會有男生把她扔到床上,讓她領會兩性之間的奧義,但她腦子裏老是會響起她母親的聲音,淫欲罪大惡極,青少年時期懷孕會毀掉她的一生。

莫斯那次去鬥牛場是為了看那兒的安保措施嚴不嚴,能不能偷點門票錢。當他看到那裏執勤的州警數量之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接下來,他給自己買了一個玉米漢堡,在射擊遊樂場裏射了好幾只金屬鴨子,還贏了一只粉紅豹玩偶。隨後,他看到了正目不轉睛地觀看鬥牛表演的克裏斯特爾。她沒有他之前認識的一些姑娘漂亮,但她身上有一種東西,讓他的血液為之沸騰。

克裏斯特爾當時的男朋友去給她買飲料了,而她一邊聽著音樂一邊被莫斯的奉承話逗得哈哈大笑,最後她開始跟著莫斯往別處走。莫斯想要顯擺一下自己的能耐,在射擊遊樂場玩打椰子遊戲時給她贏了一只達菲鴨、兩只氫氣球和一個木棍玩偶。後來他倆坐在一起看完了那場鬥牛表演。莫斯知道這種表演會對克裏斯特爾起到什麽作用——看著牛仔們在她眼前騎著牛馬顛簸翻騰。在他看來,牛仔競技激發的懷孕幾乎比其他任何一種娛樂表演都多,或許只有男性脫衣舞表演除外。看著克裏斯特爾興奮得手舞足蹈,莫斯知道他已經搞定了她。她會為他做任何事。接下來,他會把她帶去自己的住所,或者直接在車上,甚至就在鬼屋後面來一發。

然而莫斯想錯了。克裏斯特爾完全無視他最關鍵的那些話,吻了吻他的臉頰,然後給了他自己的電話號碼。

“明天晚上七點整打給我。不要早一分鐘也不要晚一分鐘。”

然後她就走了,臀部左右搖擺,就像一只節拍器。莫斯這才明白,是他被玩了,就像玩一架廉價的四弦琴,然而就在同時,他突然意識到,他不介意這樣被玩。她聰明,性感,又有趣。一個男人哪還能企求更多。

一個獄警使勁敲門。莫斯站起身來,面朝墻壁。獄警再次把他銬起來,帶到淋浴房,然後又帶到接待區——不是主訪客區,而是一間律師會見客戶時用的小接待室。

三河監獄的心理醫生海勒小姐已經等在門外。這裏的犯人都叫她“普裏蒂金小姐”[13] ,因為她是監獄裏唯一一個體重在兩百磅以下的女性。莫斯坐了下來,等著她發話。

“是要我先說話嗎?”莫斯問。

“你到這兒來不是為了見我。”她回答。

“不是嗎?”

“聯邦調查局的人想和我們談談。”

“關於什麽?”

“奧迪·帕爾默。”

一直以來,海勒小姐都讓莫斯想起高中那會兒教他朗誦法的那位語言治療師。莫斯那時發不出卷舌的“r”和“th”。那位治療師當時才二十多歲,治療的過程中,她會把手指放進他嘴裏,以便向他展示在說某些詞語的時候應該把舌頭放在哪兒。有一天她這樣做的時候,莫斯不知怎的勃起了,但是那位治療師並沒有生氣,只是朝他害羞地一笑,用一張紙巾擦了擦手指。

門開了,一個社會工作者走了出去,朝海勒小姐點了點頭,於是她也跟著出去了。莫斯叉開兩腿,閉著眼睛,頭靠著墻,默默等著來客。犯人們對於消磨時間都很有一套,因為他們有的是時間。他們可以翻來覆去地讀一本書或雜志,看一部電影,說一個笑話,讓時間不知不覺地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