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漢中的十一天 第二章 忠誠與犧牲

郭淮緩慢地搓動手指,用嚴厲的眼神盯著天水太守馬遵。後者不停地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水,仿佛被議事廳裏燃著精炭的獬獸銅爐烤化了一般。

過了好半天,他才擡起頭,結結巴巴地說道:

“伯……伯濟弄錯了吧?這上邽城內,怎麽會有蜀軍的探子呢?”

“哦,可是我的人已經握有確實的證據,證明上邽城內有一個在秘密運作的蜀軍情報網。”郭淮不緊不慢地說,聲音卻透著沉穩的力道。他是上邽城真正的統治者,馬遵這樣的顢頇之輩向來是不被放在眼裏的。

馬遵繼續擦拭著汗水,還試圖挽回自己的面子:“如果真的存在這麽一個情報網的話,我的人應該會覺察到,他們……”

“問題是他們並沒有覺察到。”郭淮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閣下的部曲都是在當地招募,他們的武勇值得尊敬,但在諜報事務方面顯然缺乏訓練。當然,這是題外話……毅定!”

郭淮猛然提高聲音,門應聲而開,一名身著整齊甲胄的年輕武將推門走了進來。他走到議事廳中央,把身體挺得筆直,頭頂赤紅色的卻敵冠高高揚起,固定皮胸甲的兩側絳帶系的一絲不苟。

“這是我的族侄,叫郭剛,字毅定。今年二十四歲,在我軍中充任牙門將。”郭淮伸出右手介紹,郭剛向兩位軍政要人各行了一個禮,下巴揚起,眼神自始至終不看馬遵,神情高傲而又漠然。

“真是少年才俊,少年才俊。”馬遵討好地說道。

“他現在還有一個身份,就是間軍司馬,專門負責調查蜀國在天水地區的諜報活動。”郭淮說,馬遵大為吃驚,軍方在天水郡設立了反間諜的機構,卻沒通知身為太守的他,他感覺自己被愚弄了。

“怎……怎麽我從來就沒聽過這回事?”

“哦,間軍司馬是一個非公開的職位,他直接向鄴城的中書省負責,不受地方管轄。”郭淮故意慢慢點出“中書省”三字,看起來很有效果;馬遵的臉由蒼白轉為灰白,中書省是朝廷中樞,這個怯懦的官僚是絕不敢對朝廷有什麽意見的。

“唔,毅定,你說吧。”郭淮見馬遵回復了沉默,於是沖郭剛擡了擡下巴。

“是!”

郭剛的聲音和他的名字一樣,生硬堅實,有如黃河冬季的冰棱一般:“在一月十二日,我軍在上邽與鹵城之間的山路截獲了一批從漢中過來的私鹽販子,在他們的貨物中夾藏了二十枚偽造的軍用與政用令牌,還有兩枚天水郡守的印章,當然,也是假的。”

郭淮略帶同情地看了馬遵一眼,後者蜷縮在幾案後面,表情尷尬。

“根據私鹽販子的供認,他們出發前接受了蜀軍一大筆報酬,蜀軍要求將這些貨物送至冀城,並賣給特定人物。一月十五日,我派遣了兩名手下化裝成私鹽販子前往冀城,在一月二十日成功地與目標人物接上了頭。我們擒獲了這個人,然後發現這名當地人是受上邽某一位官員的雇傭。經過他的指認,我們最後在一月二十八日終於確定了那一位官員的身份。”

馬遵開始不安地絞起手指,先是偽造的太守府印章,然後是一名變節的官員,他開始懷疑今天是否是自己的大兇之日。

郭剛的語調缺乏抑揚頓挫的變化,但卻有一種類似鐵器撞擊的鏗鏘之感。

“從一月二十九日起,我們立刻安排了對那名官員的監視。從被監視的那一天起,這個人在上邽城內先後接觸了五次我軍士兵、下級軍官以及士族軍戶,經過事後對被接觸者的盤問,我們發現這個人的詢問技巧很巧妙,而且其目的被掩飾的很好。他感興趣的是我軍在武都、陰平兩地駐防兵力數量,還有天水地區的主要囤糧地點分布。值得一提的是,在監視期間,他還曾經外出過一次,我們懷疑他是與其他潛伏者交換情報。毫無疑問,這是一名蜀國安插在上邽的夜梟。”

看到馬遵迷惑不解的眼神,郭淮解釋說“夜梟”是魏國情報部門稱呼一名敵國間諜的習慣用語。聽完匯報,馬遵吞下一口口水,不安地問道:“那麽這個人是誰,是太守府的官員嗎?”

郭剛點了點頭。

馬遵一下子變得很激動,他捶了捶案幾,大聲道:“居然還有這樣無恥的事情發生,是誰?告訴我,我立刻去叫人把他捉起來!”很明顯,他想用憤怒來掩蓋自己的尷尬。

“不用了。”郭淮冷冷地說道,“我們軍方已經有了計劃。根據毅定的判斷,近期內他會與上邽的另外一名夜梟碰面,到時候我們會把他們一網打盡。馬太守,你只要到時候調動郡府部曲在外圍配合我們就可以了。”

屈辱、惱火、尷尬與驚恐混雜一鍋,讓馬遵的面部肌肉一陣陣地抽動。自己再怎麽說也是名義上的天水地區最高長官,可現在卻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一腳踢開,這是一個極大的侮辱。可他又能做什麽呢?對方是握有軍權的雍州刺史,還有一個中書省的直屬間軍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