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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拉和卡羅爾談過話之後太興奮,不敢回家。她不喜歡把自己的焦躁情緒傳染給埃莉諾,尤其是埃莉諾此時獨自肩負特別重擔,有一個青春期男孩在她們的起居室裏。因此,寶拉前往廟區。寶拉的許多同事視廟區為布拉德菲爾德的紅燈區,但她總能在那裏找到家的感覺。她饒有興致地欣賞著繁忙和喧鬧的街道,忽略了她過往對這些街道的記憶。

她努力從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一條路,朝“達令”酒吧走去。她拿了一瓶比利時啤酒之後,撤到酒吧後面的迷你天井中。這裏以前是閑置的院子。現在以擁有戶外加熱器和高腳雞尾酒桌而聞名,在嚴冬時節,抽煙者也會在這裏閑逛。她認出一對她認識的情侶,加入她們。她一放下啤酒,便點上香煙。

她們交換小道消息,取笑一部新播的女同性戀連續劇,盡量不討論她們的工作。兩支煙之後,寶拉喝光那瓶啤酒,賠了不是,然後離開,壓力似乎下降到可控範圍之內。

寶拉回到家時,屋子裏既黑又安靜。她把自己的包和鑰匙丟到玄關的桌子上,然後往廚房走去,想在上床睡覺前再喝些啤酒。她從冰箱裏拿了一罐,然後走到面對天井的玻璃門前,她想走到外面抽煙。突然之間,早餐吧台遠處突然有陰影動了一下,她嚇得幾乎把啤酒摔在地上。“耶穌啊。”她驚呼道,後退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

“是我。”托林說道,黑暗逐漸褪去,他的身形浮現出來。

寶拉伸手去夠開關,打開櫥櫃底下的低亮度照明燈。在柔和的燈光下,她可以看到托林穿著這些天被他當做睡衣穿的衣服——格子圖案的寬松褲子和灰色雞心領T恤。“你差點把我的心臟病嚇出來了。”她抱怨道,把手伸向通向天井的門,把它拉開。

“對不起,”他看起來似乎快要哭出來了,“我睡不著,”他指著早餐吧台上一杯半滿的牛奶,“我媽媽過去總說,牛奶能幫助睡眠。與鈣質有關。但效果不是顯然不太好。”他坐到一把高腳椅上。

寶拉帶著啤酒走到外面,點燃一根香煙,辛辣的滋味充滿口腔,她做了個鬼臉。她為什麽只知道通過達到每日抽煙極限來讓自己心情愉快?她究竟該對這個孩子說些什麽,才不算絕望的陳詞濫調?“你將會面對許多個不眠之夜,”她試探性地說道,“我能給你的唯一建議是,不要為此煩惱。這很自然,是哀悼的一部分。”

“我會發生什麽事,寶拉?”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許多糟糕的事情。“我不想對你撒謊,你會面臨一段很難熬的日子。你會感到很痛苦,就像有人用勺子掏空你的內臟。你會感覺別人不負責任的言論永遠比眼淚多。你會感覺自己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錯誤的。但我向你保證,所有這些都會過去。我不是說你會不再思念母親,或不再愛她。只是思念變得可以忍受。”

“我不知道,我這樣似乎會讓她失望。”

她太清楚這種感覺了。她的同事唐·梅裏克去世時,她每天的工作仿佛就是慢慢地遺忘他。“她會對你無法盡情享受生活失望。你有一個好辦法,托林。你面臨艱難抉擇時,可以問問自己,你做什麽事會讓你媽媽感到自豪。”寶拉吸了最後一口,然後把抽了一半的香煙碾滅在煙灰缸裏,埃莉諾勉強同意把煙灰缸放到她珍貴的桌子上。她回到屋子裏,坐到托林身邊的椅子上。

“我想殺了那個如此對待我母親的人。”他說道,陰郁地凝視著牛奶。

“我知道。”

“然而,我產生這種想法之後,感覺反而更糟糕了。因為他即便站在我面前,我也做不到這點。我只是個小孩子,寶拉。我什麽都做不了,我無法讓他感受到那種悲傷——他讓每個認識她的人感到的那種悲傷,”他的拳頭重重地敲在桌子上,“我感到既悲傷又無助。”

“我們會盡全力將他繩之以法。這並不是我們被傷害時所渴望的非理性正義,但它會剝奪他的所有生活意義——對大多數人來說寶貴的那些東西。”她把手放在托林的手上,“你的處境已經比他好太多了,因為你的周圍全是關心你的人。我們抓住他之後,他的朋友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家人也會與他斷絕關系,他會失去一切。而你擁有的永遠會比他多。”

托林看起來並不信服。“我希望爸爸在家,”他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聽聽我說的話,已經十四歲了,還想著找爸爸,就像個小孩子。”

“你當然需要爸爸。這跟你的年齡無關,一個人失去至親時,會希望有個你愛的人來照顧你。我很遺憾你爸爸不能到這裏來,但我們時刻準備著為你傾盡全力,托林。不要壓抑自己的感情,不用擔心我們會怎麽想你,因為我們只想一件事:你是一個最棒的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