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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拉開車駛過約克郡的高沼地時,很慶幸天已經黑了。天色掩蓋了永無止境的荒涼風景,而這風景時常讓她感到憂郁。她很清楚,其他人會贊嘆這壯麗雄偉的風景。然而,她多年來直面人類最糟糕的罪行,將這樣的風景視作做壞事的好地方,因為不會有目擊者。良好的拋屍地點,失蹤者的墳墓。

富蘭克林不願證實她的猜測。“我為什麽會知道你的前總督察藏在哪裏?”他在電話裏說道,好像被逗樂了,語氣中並無挑釁,“我和她不是好朋友。”

“我把你當成一個無所不知的人,就算有只老鼠在你的地盤上放屁,你都會知道,”寶拉說,“因此,你如果不知道她在哪兒,我只能推斷:她不在西約克郡,然後我會把注意力放到別的地方去。”

如她所料,馬屁奏效了。“我從沒說過我不知道。”他回答道。

“有什麽理由不告訴我嗎?”

“你是在查案嗎,警長?或者只是你自己想知道?”

“這有什麽區別嗎,長官?”

“根據人權律師的說法,我們都有權保護自己的隱私和家庭生活。喬丹如果不想再見你,那是她的選擇。我不應該剝奪她的這個權利。”

“那麽,如果這是官方調查呢?”

“我希望你能走官方渠道。”

“我是一個警長,長官,你還想怎麽官方?”一陣長長的沉默,她都能聽到富蘭克林在摩挲胡渣。

“哈,該死,”他說,“我們為什麽要玩這個愚蠢的遊戲?她住在谷倉裏,她兄弟的谷倉。她把谷倉拆得只剩下光禿禿的骨架了。什麽都沒剩下,特別是能向我們展示那裏以前發生過什麽的東西。”

“謝謝你,我欠你一杯酒,長官。”

“當然,但我不想喝你的酒。我不喜歡你們布拉德菲爾德的這些混蛋,喬丹,還有你們所有人。因此,把她的老巢抖出來讓我得到了莫大的樂趣。路上小心,警長,我們可不喜歡有危險的司機在這裏橫沖直撞。”

寶拉再開口之前,富蘭克林就掛斷了。現在已經九點多了,橫在她和絕望之間的唯一東西就是導航儀。每條路看起來都一樣,路兩邊是高沼地的野草,或者看似搖搖欲墜卻依然挺立的石墻。她偶爾路過村莊的雜亂房屋,零星的燈光在黑暗中閃爍。終於,一幢巨大的建築在她的右邊漸漸浮現,她那個專橫的導航儀說:“您已到達目的地。”寶拉把車駛進停車區域,關掉引擎。她忽然感到一陣惡心。

不過,她還是逼著自己走出汽車,穿過那些旗幟,走向谷倉。安全燈的光芒淹沒整個區域,她猛眨眼睛。夜晚的寂靜被一連串狗吠聲打破,狗吠聲是從谷倉厚實的石墻裏傳出來的,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狗?卡羅爾·喬丹,忠誠的愛貓人士,養了一條狗?富蘭克林對她說的是實話嗎?有一刹那,寶拉考慮掉頭就跑。不過,她大老遠趕過來,不妨敲敲門。

她把手放到黑鐵門環上時,門打開了。門縫裏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卡羅爾·喬丹看起來並不樂意見到她,那條狗用口鼻頂著她的膝蓋,好像也不歡迎她的到來。狗的嗓子深處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大多數聰明人會識趣地對它敬而遠之。

寶拉努力擠出微笑。“我可以喝杯咖啡嗎?方圓幾英裏內,沒有一個‘咖世家’。”

“這就是你的開門禮32嗎?別,看在耶穌的分上,放棄推銷員這份工作吧,”大門紋絲不動,“我為什麽應該開門?給我一個好一點的理由吧。”

寶拉提醒自己,卡羅爾不再是她的老板了。“因為這真是一場該死的長途旅行,而且外面冷得要死。這是一個自作聰明的答案,更真誠的答案是,你應該打開這該死的門,迎接友誼的擁抱。”

卡羅爾挑起了眉頭。“你認為我們是朋友?”

“你認為我們不是?我們相濡以沫很多年。我一直覺得我們互有好感,而且互相尊重。我很難想象我的未來生活中沒有你。”寶拉的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過火了。卡羅爾具有消滅罪惡的奉獻精神,在私人問題上極端保守。

卡羅爾低垂眼簾。“交朋友不是我的強項。”

“你如果繼續逃離每個關心你的人,永遠不會發現這就是你的強項。我的乳頭快被凍掉了,你還不打算讓我進去嗎?”

卡羅爾露出一個近乎微笑的表情,打開門,後退一步。她打了個響指,狗兒躺到她的腳邊。“進來吧。”

寶拉進入的空間就像一個建築工地,一個半成品。幾個被裝在金屬櫃子裏的工業照明燈豎立在地板上,制造出復雜的明暗對比,很難讓人看清楚四周的情況。她過了一會兒才看到鋸木台、工作台,裸露的石雕,幾捆張牙舞爪的纜繩和電線。“很有趣,”她說,“我沒想到你的動手能力這麽強。你剛發現自己有顆男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