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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天

太陽的運行軌跡就像一道細細的亮線,穿過高沼地的上方。早晨的天空如此清澈,這是一周多來的第一次。破曉時分,深藍色的天空逐漸變成蛋殼白,陽光從山的另一邊爬上來,給生活帶來色彩。碎浪反射著陽光,巖石也微微閃光,整個白邊溪流地區都散發出閃耀的光芒。在這樣的清晨遛狗,真是再適合不過。保羅·埃迪斯就是這麽想的,當時他正開車行駛在一條蜿蜒曲折的單行道上,前往屬於國家遺產基金會的停車場。他的兩條獵犬被關在旅行車後部的籠子裏,已經等不及了,仿佛也感覺到了天氣的變化。

他駛過最後一個彎道。跟往常一樣,今早的白邊溪流停車場也空空蕩蕩,停車場上唯一引人注目的東西是石頭垃圾箱和空空如也的石頭投幣筒。汽車司機不管何時來停車,都應該往裏面投一磅硬幣。保羅從來沒有在這裏付過停車費。他認為那是為遊客準備的,而自己是當地人。他運營喬治·尼古拉斯乳制品已經五年了。在這段時間裏,他為當地經濟作出了很大貢獻,比附近的大多數百姓一生的貢獻都要大。

他從馬路上開下來,將車隨機停在一個車位中。保羅喜歡自命為“習慣的敵人”,而事實上,他只在小事上盲目追求多樣性,這樣他就能欺騙自己:他在大事上也並不守舊。這是他能成為成功的畜牧業經理的原因之一。

他低聲哼著小調,走出汽車,並給狗狗解脫束縛。它們以一貫的熱情沖了出去。保羅因為忙著鎖上旅行車的後擋板,並沒有注意到兩條正全力沖向高沼地的狗突然停下來。他轉過頭時,本以為會看到狗兒們在遠處活動的模糊身影,卻驚訝地看到它們停在垃圾箱的後面,嗅著地上的什麽東西。“見鬼的死羊。”他低聲嘟噥道,從口袋裏拉出牽狗皮帶,向狗兒們走去。

然而,那並不是羊。

卡羅爾被一種不熟悉的聲音驚醒之後,立刻從床上爬起來。她快走到門口時,才意識到聽到的是什麽聲音。門上的抓撓聲,隨即是輕柔的嗚咽聲,接著是更持久的抓撓聲。那條該死的狗,這個稱呼用在它身上再合適不過。腎上腺素消失之後,她屏住的那口氣終於嘆了出來,她感到肌肉也放松下來。“好吧,閃電,我來了。”她隔著門呼喚道,匆忙穿上牛仔褲、T恤和羊毛衫。她打開門,走進谷倉的主體部分,一團黑白相間的毛球撲到她身上,隨後繞著她的腿按8字形轉圈。狗狗因為與新主人重新團聚而發出高興的吠叫聲。

卡羅爾在這番猛攻下站不穩,開懷大笑起來,意外被吵醒產生的怒火早已到了九霄雲外。她用力撫弄著狗狗的皮毛,然後說:“坐下。”很具權威的語氣。閃電服從了,但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著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門,發出輕柔的嗚咽。“你想出去遛遛。”卡羅爾說,光腳穿過房間,留心地上的碎木片和石屑,然後打開門,迎接這個清爽而美好的早晨。凜冽的空氣令她精神一振,如天氣仿佛在召喚她到戶外去。閃電跑到院子裏,一頭沖向卵石停車場邊緣的野草叢。卡羅爾一邊上廁所,一邊注意著閃電,以防它跑回山那邊的老家。然而,她解決完生理問題,閃電已經小跑著回到谷倉。她回到屋裏時,閃電用身子蹭她。

“好狗。”卡羅爾誇道。她向自己的房間走去,穿上襪子和靴子,準備帶狗出去散步。“聽我說,”她低喃道,“我居然跟你說話了,好像你會回答我似的。”狗兒用尾巴拍打著地面。“你知道嗎,我養了至少一個月,才像這樣開始跟它說話。我正在變成一個古怪的老巫婆。”

她抓起上過蠟的夾克和尼古拉斯留給她的牽狗皮帶,向山上走去。狗兒一直緊跟在她腳邊。他們爬上籬笆邊的台階,進入空曠的牧草地。然後,閃電來來回回地繞著圈,嗅著空氣和大地,但經常會擡頭確認一下主人在哪裏。狗竟然能以如此快的速度與她產生緊密的聯系,卡羅爾非常驚訝。閃電顯然並不想念尼古拉斯。沒有哭泣,沒有尋找,也沒有好奇他去哪兒了。它跟著卡羅爾到處跑,卡羅爾工作時,它就躺在附近,把頭擱在爪子之間。每天下午,他們一起沿著小路散步。一般來說,閃電會溫馴地服從皮帶的牽引,但在開闊地帶,卡羅爾需要猛拉幾下皮帶。

到了夜晚,卡羅爾做飯、用餐時,閃電會禮貌地坐在一邊。她一邊喝酒一邊在平板電腦上瀏覽新聞時,它會躺在她腳邊。卡羅爾上床睡覺前,會把它趕到谷倉的主體部分,把門邊的狗窩和毯子指給它看,而門背後是新主人睡覺的地方。她決不允許狗兒分享她的床——還有她的臥室。尼爾森在她的床上並不冒昧,但她懷疑閃電並不知道“冒昧”一詞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