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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拉最近一次去肯頓谷的工業區時,非常確定那幢私人法醫實驗室所在的樓房裏還有生產獨立音樂的光盤工廠。然而,整個世界已經改變了。現在,人們直接把音樂下載到移動設備上,而刑事偵查的部分工作也被外包了。

這幢樓還在大量生產音樂光盤時,獲準進入恐怕還容易些。但現在,寶拉為了進入樓內,不得不向攝像機展示警察證,並等待某個人將它與數據庫進行比對,然後她把右手食指壓在一個小小的玻璃屏幕上。她穿過前廳來到前台,一張記錄有她的照片、指紋和二維碼的芯片身份卡已經在那裏等她了。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前台後面的女子一邊說,露出友好的微笑,“我發現你升職了。恭喜你!”

這家公司以前不在這裏,而她最近一次拜訪是幾個月前,所以這種歡迎讓寶拉感到很不舒服。這已經超越了她所認為的正常行為的界限,已經接近《1984》和《銀翼殺手》的邊緣。寶拉突然意識到,她想到的這本書和這部電影,明顯暴露出她的年齡。她不太可能被誤認為是年輕人,也不能裝酷了。但她在短期內不會為此抱怨。

她努力擠出一個不安的微笑,說:“我來這裏是想見邁爾斯醫生。”

“他正等著你呢,”她沖身後的門做了個手勢,門邊有一個及腰高的柱子。“把你的訪客身份卡放到那個玻璃面板上,門就會打開。你右邊有個小房間,你可以在那裏換上工作服,不要忘記穿上鞋套。邁爾斯醫生的實驗室是左邊第二間。你如果忘記了,也不用擔心。”她指指身份卡,“找到你的訪客卡唯一能開的門就行了。”

寶拉發現戴夫·邁爾斯醫生穿著白色套裝,戴著白色手套,正用一個巨大的注射器將一些微型試管注滿,他那雙深色的大手正以驚人的精確度忙碌著。寶拉走進來並向他點點頭時,他擡頭瞥了一眼。“給我一分鐘,寶拉,我剛開始這項試驗。”然後,他結束手頭的工作,把裝著樣本的淺盤插入一個高高的冰櫃裏。寶拉在等待的時候,四下打量實驗室。她意識到自己完全不知道近年來發揮巨大作用的大部分設備叫什麽,也不知道某種試劑和安定劑是做什麽用的。她在一個工作台的正中央看到一台顯微鏡時,才算松了口氣。與其他分析工具一比,它就像是某種原始設備。

被仔細包裝好並貼上標簽的證物袋被儀器包圍了,躺在塑料盒裏,以避免任何可能的交叉汙染。寶拉認出從犯罪現場帶來的娜迪亞·韋爾科娃的衣物,很高興它們已經被放到戴夫·邁爾斯優先處理的事項裏。

他關上冰櫃,指指一個實驗凳。寶拉坐下來,醫生坐到她旁邊,拉下防護口罩。“你給胡子做了新造型。”寶拉沖他嘴唇底下的一小撮胡子點點頭,他的胡子被修剪得如幾何學般精確。

他對寶拉做了個鬼臉。“從文化意義上講,男人蓄須通常與男子氣概和力量有關。”

“但是,我們覺得你是個例外。”

“你雖然年齡漸長,但並沒有變得越來越有魅力,寶拉。”他說,緊抓住胸口,裝出一副心痛的樣子。

他們相識相知已經有很多年。寶拉剛加入刑事調查部門時,戴夫已經在警察局的實驗室裏工作了,分析人們留在犯罪現場的五花八門的痕跡。現在,DNA分析還在初期階段,而戴夫和同事們正處在一系列生物學研究的前沿,研究警察也許會忽略錯過的線索。和往常一樣,新的調查方法將催生大量涉及刑事調查的電視節目,不過節目與現實的聯系只有那麽一丁點。新技術讓案件的起訴人和受害者產生了不現實的期待,不過,新技術也會帶來那種無可辯駁的證據,讓犯罪在街頭絕跡,讓罪犯全部伏法。最重要的是,新技術讓大眾更加堅信:正義將會得到更好的伸張。

但使用新技術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預算被壓縮到令人窒息的程度後,那些精於算計的人無情地做出決定:哪些類型的犯罪應該得到司法支出。他們制定了非常詳細的指導方針,控制著一個高級調查官可以花多少錢。如果費用超過指導方針規定的數額,就不得不去別的地方找錢。寶拉在重案組查案時,為了拯救生命和逮捕兇手,將這個規定砸了個稀巴爛。反正,在惡性犯罪調查中,最關鍵的是掂量能僥幸少花多少司法支出。寶拉覺得,這種狀況實在不能讓人滿意。但預算組沒人特別在意前線探員的想法。

因此,寶拉這樣的警官——她已經從卡羅爾·喬丹那裏學會應該優先處理什麽事——與獨立法醫學家和犯罪現場調查員搞好關系變得尤為重要,與發展熱衷於縮寫的統治集團所謂的CHIS21——也就是秘密人際情報來源——同樣重要。他們曾被稱為“狗鼻子”。如果犯罪現場鑒證科的人員成了你的朋友,你就能說服他去為你做更多的努力,他們會幫你跳過官僚主義的繁瑣程序,幫你優先處理從犯罪現場得到的素材,甚至告訴你根據哪條線索搜集證據會有更多收獲。你如果真的喜歡上他們,那是意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