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寶拉不停地跺腳,不停地大口吸煙。“他們他媽的到底在哪裏?”她問,掃視著他們守候的那幾條通往昏暗灰色混凝土建築的路。他們的頭上是如同蛋盒的二十一層公寓,薄薄的墻上塗著便宜的塗料,剝落的層壓板覆蓋在寒冷潮濕的混凝土地上。偷來的電視機比熱乎的晚餐還多。這就是斯肯比公寓。布拉德菲爾德對影片《銀翼殺手》的回答。

“他們總是遲到,以此顯示他們多麽重要,”凱文抱怨道,試圖找到一個背風的地方。“薩姆在哪兒?”

“他去坦普爾場了,看能否找到克裏。克裏不大可能準備告發弗萊徹,為這些年來受的痛苦。”寶拉長嘆一聲,呼出一口煙。煙霧似乎直接消散進混凝土中。“我不明白一個男人虐待你的孩子,你怎麽還能默不作聲。”凱文張開嘴想說點什麽,然後閉嘴,因為看到寶拉威脅似地搖頭。“我知道所有關於女人被打和被害的女權主義爭論。但你必須知道,沒有比這更錯的事。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坦率地說,我不明白為什麽她們不吊死自己。”

“你有點殘酷,寶拉。”凱文說,確定寶拉已經說完。電梯門吱嘎打開。兩個穿連帽衫和低腰寬松運動褲的小夥子耷拉著腦袋,走過他們身邊,身上散發出大麻和甜葡萄酒的氣味。

“你如果發現有人虐待你的孩子,而你的妻子已經知道卻無動於衷,你會怎麽做?”

凱文臉上出現尷尬而扭曲的表情。“寶拉,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因為這件事不會發生在我們家裏。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要記住對孩子愛到骨子裏和虐待之間還有很多種情況。我很高興我不是托尼·希爾,不必讓這種狗屎想法沾染到我的大腦。說到托尼,有人聽說他怎樣了嗎?房子的事,還有其他事?”

寶拉聳聳肩。“我覺得他不好過。因為總督察,也因為房子。當然,他對克裏斯的事也很難過。”

“有克裏斯的消息嗎?”

“埃莉諾剛才給我發了短信。沒什麽變化,不過這種情況持續越久,克裏斯的肺被損害的機會越小。”

他倆有好一陣沒說話。然後,凱文柔聲說:“她如果逃過這場劫難,我不知道她是否會感謝他們救了自己。”

寶拉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別說了,”寶拉說,“別說那些。想一想總督察怎樣了。”

“好吧,她在哪兒?”

“我不知道。說實話,我覺得我們沒在狀態。我們該行動了,”她說,指著人行道上向他們慢跑過來的六個警官,這六人都配備了戰術防護裝備。防彈背心,軍便帽,撞門器和幾把半自動武器。寶拉轉向凱文。“你要求他們帶武器嗎?”

“沒有,”凱文說,“這可能是彼得·裏基的主意。賣弄。”

一身黑衣的警員靠近他們,四處亂轉,下巴揚起,試圖顯得冷酷。他們的上衣都沒有顯示警員號或是警銜。他們讓寶拉感到緊張。

“這是我們的任務,”凱文說,“我們要按傳統的方式行動。我去敲門,看看埃裏克·弗萊徹是否在家,他是否會邀請我們進去。他如果不肯,你們可以撞門,”凱文說,用指關節敲了敲撞門器,“我們行動吧。”他按下電梯按鈕。

“我們應該走樓梯。”看起來是頭目的人說。

“隨便你,”寶拉說,“我每天工作二十個小時,而埃裏克住在十六樓。我們到那兒碰面。”她補充說道,走進打開的門,凱文緊隨其後。她對凱文說:“我們是同一種警察,但工作方式判若天壤。你不覺得可怕嗎?”

凱文笑起來。“他們還只是孩子。他們比壞人更害怕。我們得讓他們遠離冒險的行動。”

他們站在電梯旁,等待精英隊伍爬上來。寶拉利用這段時間又抽了一支煙。“我很緊張。”她說,因為看到凱文不滿的神情。

戰術小組終於到達,在樓梯平台周圍散開。凱文和寶拉走過廊道時,一陣雨吹到他們臉上。16C的門被油漆胡亂塗過許多次,看起來就像特納獎的參賽作品。門上面有不同顏色的顆粒、氣泡和磨痕,主體是寶藍色的漆上貼著臟兮兮的白色塑料數字。

凱文敲敲門,他們隨即聽到腳在門廳踢踢拖拖的聲音。一分鐘不到,門開了,培根和香煙的氣味從門裏飄出來。站在那裏的男人乍一看不會吸引太多關注。他比寶拉高幾英寸,細細的灰褐色頭發讓寶拉想到孩子的頭發。他穿著牛仔褲和T恤,蒼白、松弛的手臂露出來。臉圓胖,與身體不成比例,淡藍色的眼睛也沒有什麽出眾之處。但是他立刻顯得極為緊張。他如果真的是殺手,寶拉會驚訝於他能設法讓妓女心甘情願地跟他走。根據她的經驗,大多數站街女對不尋常嫖客有相當強的識別能力。而埃裏克·弗萊徹在寶拉看來極端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