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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和佳子下的這著棋,男客人面露苦笑。他身穿T恤,雙臂抱胸,低聲沉吟。

“怎麽了,孩子他爸?你不是說下起國際象棋來,沒人是你的對手嗎?難道是騙人的?”他妻子在旁邊說著風涼話。

“煩死了,你安靜一點。”男客指著國際象棋的棋子,皺起眉頭。他像是在想:既然已經對老婆誇下海口,就應該多堅持一下。其實勝負早已定了,不管他怎麽努力,還是得再走好幾著棋,才能將和佳子的軍。他應該也很清楚。

吃完晚餐,和佳子正在擦桌子,忽然有人來問她要不要下盤棋。好像是發現了放在客廳架子上的國際象棋盤。這個客人看起來相當自信。

“爸爸,加油!”七歲的兒子不斷替額頭出油、泛著光芒的父親打氣。那是一個身材瘦長、四肢曬得黝黑的健康男孩。剛才還沉迷於電子遊戲的他,一看到父親和民宿的阿姨在國際象棋盤上開戰,就開始津津有味地盯著戰況,根本不管自己懂不懂規則。

和佳子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這個男孩的事。他平常都玩些什麽呢?有怎樣的朋友?喜歡什麽東西?將來想做什麽?不用說,這都是她把對夭折的兒子的思念移到這個男孩身上的緣故。但她並沒有對男孩或其父母多加詢問。不用說,他們一定會愉快地回答。然而和佳子害怕聽到那些答案後,自己的內心會波濤洶湧。

男子終於落下棋子,這是和佳子預料中的一步。她拿起早已看好的棋子,放到早已看好的位置上。看到這步棋,男子顯得很泄氣。

“哎呀!我輸了。”他兩手撐在桌上,低下頭來。

“咦?怎麽會?他爸輸了嗎?”一旁不懂國際象棋規則的妻子顯得很驚訝,像是沒想到這麽快就結束了。

“爸爸好弱哦!”男孩敲著父親的大腿。

“嗯,我很少輸。您實在太厲害了。”

“還好啦。”和佳子微笑著收拾國際象棋。國際象棋是她開始在這家民宿工作後,父親隆明教她的。或許該說,隆明在結束一整天的工作後,一定會找她下一盤棋。

“國際象棋就像人生”,這是隆明的口頭禪。

“一開始我們就擁有所有的棋子。如果能一直這樣,就會平安無事,但這是不允許的。要移動、要走出自己的陣地才行。越移動,或許就越能打倒對方,可同時也會失去很多東西。這就和人生一樣。國際象棋和將棋不同,從對方那裏贏來的棋子並不能算是自己的棋子。”

一想起大志的事,和佳子就覺得這句話是真理。一直以為兒子的死是對方的錯,夫妻互相指責,結果卻只傷害了對方,什麽也沒留下。

男客的妻子打開了電視。正在播報新聞。畫面上是一封信的特寫,主播的聲音配合著畫面傳了出來。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要復仇,而在那之前,我並不打算被捕。復仇完畢之後,我會立刻去自首。我不會請求酌情減刑,即使被判死刑也無所謂。反正這樣繼續活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嫌疑人長峰是這樣描述自己的心情的。他真是為了復仇不惜賭上性命。針對這樣的行為,普通人的想法如何呢?讓我們走上街頭聽聽觀眾的聲音。”

和佳子立刻明白是發生在東京的那起針對強奸犯的復仇事件。白天的新聞談話類節目中已經公布了兇手寫給警方的信,吃晚餐時,住宿的客人都在討論這件事。聽說郵戳好像是愛知縣的,她覺得這件事離自己很遠。

畫面中出現了一個像是上班族的中年男子,麥克風對著他。

“我明白他的心情,因為我也有小孩。可如果要我付諸行動,我大概做不到。殺人畢竟還是……該怎麽說呢?還是不行的。”

第二個受訪者是一個中年女子。

“一開始我覺得他是個非常可怕的人。你們看,他殺人的手法很殘忍。但是看了那封信,我覺得他很可憐。”

對是否想讓他去復仇的問題,中年女子想了半天。“想和不想的比例各占一半吧,我也不知道。”

接下來是一個白發老人,他對著記者瞪大了眼睛。“不行!復仇是野蠻的行為,絕對不可以!日本是法治國家,這種事情必須在法院裏審判才對。對於做了壞事的人,應該依據法律來判他們的罪。”

“如果兇手是少年,不用坐牢,您會怎麽做呢?”記者問他。

“這個……這樣還是不行。如果大家都用自己的方法去復仇,會變得亂七八糟。”

畫面上出現了一幅扇形圖,針對長峰的行為,共分為“可以認同”、“能體會他的心情但無法認同”、“無法認同”、“不予置評”四塊。取得壓倒優勢的是“能體會他的心情但無法認同”,超過了半數。

“果然會得到這樣的結果。”男客看著電視喃喃自語,“對著麥克風應該說不出‘我同意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