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8/19頁)

這一切都如詩一般地美好:一對幸福、漂亮的青年,都出身於殷實的英格蘭家庭,在不列顛最晴朗的夏季,在一座鄉村教堂中結為終生伴侶。

當牧師宣布新郎新娘成為夫妻時,雙方的母親都沒有哭,而兩位父親卻落了淚。

親吻新娘是個野蠻的習俗,露西這樣想著,又是一張被香檳酒沾濕的中年人的嘴唇湊到她的面頰上。這種習俗可能是從黑暗的中世紀更野蠻的風俗演變而來的,那年代,部落中的所有男人都可以對新娘……

露西早就知道她不會喜歡婚禮的這一部分。她喜歡香檳,但不那麽熱衷雞腿和魚子醬;至於神話、拍照和蜜月玩笑,她也興趣缺缺。不過現在的情形還算是好的了,要是在和平時期,父親準要把阿爾伯特會堂租下來辦婚禮呢。

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九個人說了“但願你們的一切煩惱都是些小問題”這樣了無新意的祝福話。露西握了無數次手,假裝沒有聽到“今晚我可不介意穿上大衛的睡袍”這類粗鄙話。大衛講了話,感謝露西的父母把女兒給了他,仿佛她是個無生命的物件,被包在白色禮品緞內,送給最值得領受的申請人。露西的父親講的話更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我不是失去一個女兒,而是得到了一個兒子。”

一個遠房叔叔從酒吧那邊搖搖晃晃地冒出來,她把他介紹給她丈夫:“大衛,這是諾曼叔叔。”

諾曼拍打著大衛的瘦手。“喂,我的孩子,你什麽時候去執行任務啊?”

“明天,先生。”

“什麽,不度蜜月啦?”

“我只有二十四小時的休假。”

“可是,據我猜,你應該是才剛剛結束訓練啊。”

“是的,不過我原先就能飛了。我在劍橋學會的。再說,戰事這麽吃緊,飛行員不敷使用,我期待著明天就上天呢。”

露西悄悄說:“大衛,不要。”但他沒理她。

“你飛什麽機型?”諾曼叔叔帶著小學生的熱情說。

“噴火式。我昨天就見到它了。可真是個漂亮的‘風箏’呢。”大衛不出兩小時就自覺地學會了皇家空軍的全部俚語:“風箏”啦、“柳條筐”啦、“飲料”啦、“匪徒”啦。“它裝有八支槍,時速三百五十海裏,能在一只鞋盒裏轉彎呢。”

“了不起,了不起。你們一定打下過德國空軍的飛機了,是吧?”

“昨天我們擊落了六十架,我們自己損失了十一架。”大衛驕傲地說,如同那些敵機全是他一個人打下來的,“前天,他們跑到了約克郡,我們把他們打得夾著尾巴跑到了挪威——我們自己連一只‘風箏’都沒損失!”諾曼帶著微醺的激動,抓住了大衛的肩頭。他脫口引用說:“‘從來還沒有這麽多的人對這麽少的人欠那麽多過。’這是丘吉爾那天說的。”

大衛作出謙虛的微笑:“他大概是在講夥食方面的問題吧。”

露西不喜歡他們對流血和破壞如此輕描淡寫。她說:“大衛,我們現在得去換衣服了。”

他們分乘兩輛車到露西家中去。她母親幫她脫下結婚禮服,說:“親愛的,我不太清楚你今天晚上會期待什麽,不過有些事情你應該要知道——”

“哦,母親,”露西打斷她的話,“你要對我說的事情,足足晚了十年呢。要知道,現在是一九四〇年啦!”

她母親臉微微地紅了。“好極了,親愛的,”她溫和地說,“不過,如果你有什麽話想談,以後……”

在露西看來,說這類事情費了她母親不少力氣,她為自己頂撞式的回答感到懊悔。“謝謝你。”她碰了碰她母親的手,說,“我會的。”

“那我就聽憑你決定了。你要是需要什麽,告訴我好了。”母親吻了露西的面頰,走了出去。

露西坐在梳妝台前,擡手梳頭發。她對今天夜裏會發生什麽事情一清二楚。她回想起來她和大衛的第一次,感到一種昏昏然的興奮。

那是一次計劃周密的引誘,不過在當時,露西並沒想到大衛已事先設計好了每一步驟。

那是他倆在舞會上相識一周年後的六月份。那時,他倆已經是每周都見面了,而大衛正和露西的家人一起過他復活節的部分假期。露西的父母對他首肯了:他英俊、聰明,風度翩翩,而且出身於和他們完全相同的社會階層。父親認為他有點自以為是,但母親說,鄉紳對大學生這種偏見有了六百年了,她覺得,大衛會好好對他的妻子,而從長遠來看,這才是最重要的。於是,露西在六月份到大衛家去度一次周末。

大衛家的住宅是一座維多利亞風格的十八世紀農莊,宅邸呈方形,裏面有九間臥室,外面有一個景色優美的平台。讓露西印象頗深的是,她意識到規劃花園的人十分清楚要在他們死後很久園林才能具有規模。那天氣氛相當輕松,他倆在午後斜陽中坐在平台上啜飲著啤酒。就在這時,大衛告訴她,他和大學飛行社其他四個老友已被皇家空軍錄取,將接受軍官訓練。他想成為一名戰鬥機駕駛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