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4頁)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絲光線,就像是在暗室中開了一道細縫,光線如同一把刀,劈開混沌的空間。在這空間裏,他看到局裏的冷庫的大門打開了,一個人影出現在冷庫門前的走廊裏。那個人向他走來,終於,那人的臉出現在了光線裏,他看清了那張臉,那是他自己的臉。他顯得從容而鎮定,他對葉蕭笑了笑,伸出了手,放在了葉蕭的肩頭。然後,他又伸出了另一只手,像是要把什麽東西托付給葉蕭,葉蕭卻不敢伸手去接,而是大叫了起來。接著,他聽到了汽車喇叭連綿不斷的響聲。

他猛地擡起頭,看了看前面,自己正坐在汽車裏,原來剛才自己的頭壓著方向盤上的喇叭按鈕了。一個夢,不過是一個夢而已。自己怎麽會就這麽伏在方向盤上睡著了?也許確實是太累了吧。他喘著粗氣,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經晚了,今天還必須把車子開回局裏去。

剛才自己確實是大叫了,為什麽會夢到他?現在他已經成為一堆骨灰了。也許這些天在辦公室裏大聲說的夢話也與此有關。他來不及多想了,發動了車子,向局裏開去。

回到局裏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已經下班了。辦公室裏空空蕩蕩的,出奇地安靜,葉蕭感到自己很渴,他喝了一杯水,然後坐到了電腦前。打開了江河死亡案的調查記錄,在屏幕的左上角,江河的照片顯示了出來。他看著江河在電腦屏幕裏的臉,忽然覺得那張臉仿佛就要從屏幕裏伸出來了。

葉蕭閉起了眼睛,想起了第一眼看到江河那張臉的情景,那是他從信息中心調到這個刑事偵查科室以來的第一個命案。那天天色極好,陽光普照,然而在那條長長的甬道裏,卻特別陰冷,他輕輕推開屍檢室的門,看到解剖台上躺著一個年輕的男人,法醫正拿著手術刀切開那個人的身體。葉蕭不敢打擾別人,他默不作聲地靠近,來到解剖台的邊上,這個時候,他才看清了江河的臉。

葉蕭永遠記得那一瞬,他所看到的解剖台上的年輕男人,正是——他自己。當他發現自己正赤身裸體地躺在解剖台上,身體正中被拉開了一道裂縫,自己的五臟六腑都一清二楚地呈現在了眼前,這種感覺是任何人都沒有經歷過的——看著自己的屍體被解剖。在那個瞬間,葉蕭渾身冰涼,似乎和解剖台上的那個人一樣,他一動不動地看著解剖台上的自己,看著自己的心臟被法醫取出,裝在一個白色的盤子裏。就在一刹那間,他感到自己的心頭一陣劇痛。葉蕭對自己說——他們在謀殺,他們在殺我,不,我已經被他們殺死了,我已經死了。於是,他大聲地對法醫喊了起來:“住手!”

屍檢室裏回蕩著葉蕭的聲音,然後,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安靜。

法醫一愣,擡起頭看了看葉蕭,目光有些輕蔑,然後又看了看躺在解剖台上的那個年輕男人的臉。法醫略微一怔,接著再一次擡起頭看著葉蕭,終於,法醫的嘴角掠過一絲微笑,他對葉蕭點了點頭說:“嗯,確實很像,我是說你長得很像這個死者。”

說完,法醫俯下了身子,繼續他的工作。

葉蕭終於喘出了一口氣,原來躺在解剖台上的死人並不是自己,只是和他長得很像而已。他又看了看那個人的臉,那下巴的線條和臉頰的輪廓,還有眉骨、鼻梁、顴骨,是的,這一切都很像。但是,他們並沒有到像雙胞胎那樣相像的程度,初看使人疑惑,但細看就不一樣了,總之兩個人還是很容易地就能分辨出來的。然而,還有一樣他沒有看到,那就是死者的眼睛。

接下來的幾分鐘,葉蕭覺得自己仿佛已被浸泡在了福爾馬林溶液裏,變成了一具被解剖後的人體標本,直到解剖台上的年輕男子的身體被重新縫合起來,然後被推進冷庫。走出屍檢室以後,葉蕭才問清了死者的名字,然後,永遠記住了那個名字——江河。

葉蕭終於把思緒拉了回來,看著電腦裏顯示出的死者的全部資料,一周以來,他已經對這份資料看了無數遍,但還是想看下去。

死者出生於一個偏遠的農村,在本市上了大學,畢業後分配在了大學附屬的考古研究所。工作後表現一向良好,精通業務,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也沒有任何犯罪記錄,也沒有什麽仇人,社會關系比較簡單,在本市沒有親屬,只有同事關系。有一個女朋友,是搞美術的,他們已經訂婚,原定一個月以後舉行婚禮。他的女朋友曾經告訴警方,出事那晚接到過一個電話,但沒有說話,她覺得應該是江河打來的,後來警方到電話局去查過,事發當晚的那個電話確實是從考古研究所裏打出來的。打電話的人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江河,二就是兇手。但是,這次案件有兇手嗎?至少大部分人都認定沒有什麽兇手,是江河的意外死亡。解剖結果是死者沒有外傷,也沒有有毒物質的殘留物,死者生前很健康,但葉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讓他心裏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與躁動。死因不明,也許永遠都弄不清,現在屍體已經火化了,這個謎誰能解開呢?葉蕭知道江河的遺體昨天就火化了,而許安多就是在昨晚出的事,他肯定出席了江河的追悼會。也就是說,他剛剛參加完同事的葬禮,不過幾個小時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生命。難道僅僅只是酒後駕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