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4頁)

然後許安多的肋骨被專用的器具折斷,並被拿開。接下來是他的肺臟,放到旁邊的盤子裏,就像是廚師從鍋子裏拿出什麽剛炒完的菜放到盤子裏準備端給客人們食用。不過許安多的肺臟的顏色相當難看,葉蕭在公安大學讀書的時候是學過解剖學的,而且這門課的成績還相當不錯,他看得出許安多是一個經常吸煙酗酒的人,雖然年紀不大,肺卻明顯衰老了。

然後是心臟,上面覆蓋著一層薄膜,但是這顆心臟與他的肺截然相反,心臟很健康。看不出有什麽心臟方面的疾病,也不可能是血管阻塞。反正可以肯定他的心臟與他的死無關了。接著是肝臟、腎臟、脾臟和腸子還有胃裏殘留的食物,沒有發現異常。

雖然一切正常,但葉蕭的心跳卻突然奇怪地加速,頭有些眩暈。過去在學解剖學的時候,他曾經親手執刀做過這種事情,但是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除了一周前,在給考古研究所的一個叫江河的死者做解剖時候,陪同在旁邊觀察的他也突然有過這種奇怪的感受。他調整了呼吸的節奏,努力平息著自己的劇烈心跳,並竭力保持鎮定,以不讓別人看出來。

雖然許安多的頭部已經一塌糊塗了,但是,按照順序,哪怕是走過場,也還是要讓他的腦子也挨一刀的。法醫似乎對這種事也無所謂,他手中的刀避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鮮血和腦漿,從後腦開始,把殘存的頭皮剝開來,在鮮艷的腦漿中間,露出一層白色的東西。

腦子已經給撞壞了,幾乎流出了一大半的腦液,法醫把剩下的那部分白色的腦子取出來,上面布滿無數的皺褶,但肯定已經變形了。

葉蕭明白,這樣是不會查出什麽東西來的,腦子已經摔成這樣了,即便有重要的線索也不可能保存下來了。何況腦子本來就是人體中最復雜的器官,人們迄今對腦子的研究還很淺薄,許多東西還有待於人們的探索,那是科學家們的事了。現在,在這間處理交通事故的屍檢室裏,不能指望能發現什麽東西,然而,直覺又告訴葉蕭,一定還藏著什東西有待於他去發現,也許是非常重要的秘密,但是,他已經無能為力。

法醫也搖了搖頭,事實上,這樣的殘缺的腦子,即便有異常也無法確定。他只能在鑒定欄裏寫下基本正常的字樣。

解剖工作全部結束了,許安多千瘡百孔的身體被重新縫合了起來。然後,屍體被送往冰庫,也許過不了幾天,就要化為一堆灰燼。其他人收拾著工具,打掃房間,或者做著記錄,葉蕭和交通隊的警官緩緩走出了房間,回到了陰暗的走廊上。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葉蕭幾乎跳了起來,他好不容易減緩的心跳又加速跳起來,原來是那位警官,警官正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說:“剛才解剖的時候,你的眼神和臉色都似乎不對,是不是很緊張?”

“不,我學過這個的,不可能緊張的。”葉蕭在辯解,他需要自信。

警官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滿意,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後說:“小夥子,結果是除了血液中酒精含量嚴重超標以外,其他都一切正常,你認為呢?”

“我不知道。”葉蕭面色陰沉。

“我猜那個死者會不會是什麽重大的殺人嫌疑犯?或者是重要的目擊證人?”

葉蕭搖搖頭,“沒什麽,我只是懷疑他和另一個意外死亡事件有關而已。”

警官緩緩道:“案子很快就會結的,你的追根究底是沒用的,你看你自己的臉色那麽差,好好休息吧。我年輕的時候也和你現在一樣,對那些沒有頭緒的案件要一查到底,可是最後碰得頭破血流。後來日子長了,就明白了許多道理,你也會明白的。”

葉蕭似乎沒有聽進去,又一輛運屍車被推了進來,走廊裏響起了沉悶的腳步聲。他快步離開了這裏,走出了那扇大門。外面的陽光很強烈,他的心情卻好了一些,緩緩地呼出幾口氣,似乎又回到了人間。他開著一輛局裏的白色桑普,疾駛上了高架。

車流滾滾,前面是彎道,打方向盤,又回到直道,葉蕭忽然想到了昨天晚上蘇州河邊的彎道,也許,許安多就是這樣撞上去的。他能想象出許安多脫了頭盔疾駛在蘇州河邊的夜晚的情景,風吹亂他的頭發,眼睛在黑夜中發出奇怪的光芒,然後從摩托車座位上高高地彈起,再重重地摔下。從一個騎手到一具屍體,相隔只不過一瞬,現在,許安多已經躺在冰涼的冷庫裏了。真的有必要解剖他嗎?也許真的不過是一起酒後駕車的意外事故,像這樣的事故,在這個城市,幾乎每個星期都會發生。突然,葉蕭的腦子裏又閃過了江河躺在解剖台上的樣子。一陣尖厲的嘯叫響起,一陣冷汗從背脊滲出,是刹車踩慢了,幾乎碰上了前面的車,前面的司機把頭鉆出來剛要朝葉蕭發作,看到是輛公安局的車,又把頭縮了回去。葉蕭搖了搖頭,把車駛下了高架,停在一條小馬路的路邊,熄了火,把頭放在方向盤上。漸漸地,他閉起了眼睛,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在黑暗的波濤中慢慢地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