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二):哥哥(第5/21頁)

過了好一會,黑暗裏傳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我知道那是杜蘭吃巧克力的聲音。

媽坐在炕上,咬斷手上的線頭,把針別在頭發上,將手裏的藍花枕頭遞給了我。杜澤給,這是你的枕頭,以後別再和哥哥搶枕頭了。我高興地接了過來,但還是小心地看著哥哥,哥哥撇了撇嘴不說話。媽坐在炕上,我和哥哥躺在兩邊。我小心地把眼睛張開了個縫,媽媽笑著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我的額頭。月光下媽一身素衣,雙手輕輕拍著我和哥哥,口裏輕輕唱著。

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而兩頭尖

我在小小的船裏坐

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

我閉上眼,好像自己就躺在那小小船上,媽媽搖著槳,我把光著的腳放在水面上。風把媽的頭發吹散,水珠濺起打在我的臉上,冰涼冰涼的。慢慢的我閉上眼睛睡著了。

好疼!哥哥在拽我的頭發。哥別拽,疼。哥哥冷笑著說,把你的枕頭給我。我含著眼淚把枕頭交給哥。哥把他的枕頭扔給了我,告訴你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不許哭!我用被子抹著眼淚,哥還用腳踢我。喂,我那枕頭裏放著玻璃球呢,你可別給我弄丟了。

我的腦袋下面有一個硬硬的東西,硌得我的頭好疼,那一晚我怎麽也睡不著。

我猛地從炕上坐起來,杜蘭正對著鏡子紮著辮子。回頭看看了我,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就跑了出去。對著媽的屋子喊著,媽我上學去了。媽從屋子裏跑出來,哎,死丫頭,不吃飯啦?然後嘆了口氣,見我起來,媽連忙走進屋子,坐在我的旁邊。杜明昨晚睡得好嗎?我點了點頭,你有空嗎?給我講講我小時候的事吧。媽又嘆了口氣,用圍裙擦了擦手。怎麽說呢,真不知道從哪說。杜澤是我的原名嗎?嗯,媽點了點頭。你叫杜澤,你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叫杜鑫。你們倆就差十幾分鐘出生,你們長得一模一樣。真的嗎?媽摸著我的額頭,要不是你兩歲時摔傷了頭留下這個疤,就連我都分不出來呢。我和哥的感情好嗎?媽愣了一下,好,當然好了。你從小就纏著你哥,別看就大半個小時,你哥從來都跟小大人似的。你就不行,死淘死淘的,總給我惹禍。媽笑了,笑容是那麽溫暖。她摸著我的頭發,我想喊一聲媽,可是嗓子裏有種東西,我喊不出來。家裏有我和哥的照片嗎?我想看看。媽搖了搖頭。沒有啦,自從你哥走了以後,你三表姑就說不幹凈,讓你爸把你們倆的照片都給燒了。什麽不幹凈?啊!沒什麽。媽好像是說漏嘴似的停住不再說了。杜明,你哥的墳就在對面的山頭上,把頭第一個就是。等會吃完飯,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得照顧你爸去了。媽說完就從屋子裏走了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在炕上發呆。我把炕邊的枕頭拿在左手,右手從枕頭裏面掏出一個玻璃球。淺綠色的玻璃裏嵌著幾朵紅花,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一個人走在山路上,早晨的山上有很濃的清香,是草的味道。我大口地呼吸著,每一次呼吸都讓我感覺輕松不少。離很遠我就看到山坡上零亂地堆著幾個土堆,是墳。我爬到山頂,發現一個女孩站在一個小小的墳頭前。她手裏拿著一大捧紅色的小花,低下身把花放在了墳前。等她站起身看到我,頭一低就往山下跑去。隨著她腰身的晃動,她那藍色牛仔褲下緊繃的豐滿的臀部也跟著左右扭動。她的背影很美,腦後的大粗辮子來回擺動,身上的紅色毛衣就像草叢裏的一朵鮮艷的花。我沖著她的背影大聲喊著。

小紅,小紅你快跑呀,跑慢就不和你好了!

齊小紅猛地站住了,回頭望著我。眼裏瞬間濕潤了起來,那雙眸子就像草上的露珠一樣晶瑩閃亮。她沖著我大聲喊,你到底想起我來了。我搖了搖頭,然後沖她笑笑,不知為什麽,一看見你跑,就想起這句話了。齊小紅歪著頭,咬著嘴唇,她好像在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一樣。她看著我,一點點後退著下山,一直走到山腳下才回過頭快跑起來。

我走到那墳前,把那些花撥開,露出下面的木板來,小孩子死是不能立碑的。木板上簡單寫著杜鑫兩個字,看來這木板已經有年頭了,木頭已經糟了,用手一碰就能掉下屑來。我坐在墳前,拿起一朵紅花放在手指間慢慢地碾著,不一會手指便紅殷殷的了,放在嘴裏是說不出的苦澀。

山下孩子的吵鬧聲把我從沉思中叫醒,那是正對著山頭的一大間茅草屋。屋子外面用木板圍出一個大院,十幾個孩子們在院子裏跑著,一邊玩耍一邊尖叫著。我走下山來到院子旁邊,院子裏的孩子停止了跑跳,隔著柵欄瞪大了眼睛看我,不時還使勁抽了抽快要流到嘴邊的鼻涕。我推開了柵欄,孩子們一下就圍了上來。他們小聲嘀咕著,有幾個已經大著膽子在摸我牛仔褲的口袋了。我摸了一個孩子的頭,他一下子跑開了,其他孩子也跟著尖叫著跑開。我走到教室裏,教室裏只有兩個人,一個男人坐在杜蘭的身邊,手挎過杜蘭的肩膀扶著杜蘭的右手在紙上寫著什麽。見我進來,那男人忙松開了手,站起來問,你是誰?我指了指杜蘭,我是杜蘭的哥哥。噢!他幾步走過來伸出了手。你就是杜澤吧,我是杜蘭的老師,張立君。我握了握他的手,這個叫張立君看起來差不多四十左右的男人很熱情地說著,昨晚回來的吧,怎麽樣,還習慣嗎?我嗯了一聲,他繼續說著,這村子是落後了點,你看到現在就這麽一間屋子就算學校,全村的孩子都在這一個班裏學習。對了你妹妹杜蘭最聰明了。我又哦了一聲,張立君愣了愣。嘴巴湊近我的耳朵,是不是你爸他還不認你。這村子就這樣,封建!出了事就說有鬼,死人都不報公安局的。我笑了笑對他說,張老師你繼續上課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