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二):哥哥(第4/21頁)

這屋子就是原來我曾經住過七年的地方?滿屋子糊著舊報紙,紙張已經是黃黃的顏色,好些地方已經卷了邊,露出裏面更早糊的報紙。小小的窗戶上貼滿了春花,不過也已經破爛不堪。炕邊橫放著兩個木箱子,箱子邊堆放著被子,還有一些衣服,都是杜蘭的吧。很多都是穿過的臟衣服,我隨手翻了翻,卻發現被外衣壓著的一條皺巴巴的內褲上面竟然滿是血跡。我皺了皺眉,將衣服放回了原處。靠墻還放著幾個櫃子,櫃子上面擺著電視和一面小鏡子,那邊墻上特地貼了張白紙,上面還粘著好多小照片。我拂去照片上的灰塵,借著屋裏昏黃的燈光,仔細地看著。一張是爸媽年輕的合影,左下角寫著結婚合影,1976年3月。爸是一個很精神的平頭小夥,媽那時紮著兩條大辮子,很漂亮。還有一張爸媽坐著,二人中間懷抱著卻是一塊空白,被人剪過的痕跡。在左下角有一張小孩子的照片,照片左下角寫著,蘭一百天留影,1989年6月。剩下的都是杜蘭的照片,我翻開櫃子上被放倒的鏡子,下面壓著一張彩色照片,照片上十幾個孩子站在一個草屋前開心地笑著,比別人都高一頭的杜蘭站在一個男人身邊,那個男人的手就放在杜蘭的肩上。鏡子旁邊是一台黑白電視機,很破舊,還是那種旋鈕式的。我打開電視,用手轉了轉,只有一個電視台——中央一台。我隨手關了電視,來到了廚房。

媽正在煮藥,看我來了,連忙沖我擺擺手。快進屋,快進屋,這兒太臟了。我蹲在她身邊,幫她把木塊扔到火裏。他得這病多長時間了?媽的神色黯然,有五六年了,這一年越來越嚴重。腹水也越來越多,你爸他晚上痛得都睡不著覺。我又問她,幹嗎不讓我回家?媽手裏的勺子一下落在地上,啊?這……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當初為什麽把我送走呢?媽一下子哭了出來,杜明呀,這事怪不得我們呀。這時爸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你少跟他說,讓他走,越快越好。他不是咱家的人。媽連忙跑進屋。他爸,都這麽多年了,杜鑫死了都十五年了。有些事也不能怪在杜澤身上呀。你別這麽大聲地說話了,你這是想死呀。我看著藥爐裏的藥湯來回翻滾著,順手拿起地上的湯勺翻了翻。黑黑的湯汁翻起黑黑的漩渦,漩渦中心泛著黑黑的泡沫,我舀了一勺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從湯勺中拿出塊東西,我笑了。

不一會,媽又回到廚房,臉上的表情很尷尬。杜明呀,有些事我想以後會告訴你的。你爸他情緒不好,其實這些年他也挺想你的。你什麽時候回去呀?我告訴她我最近很閑,什麽時候都行。媽很高興地讓我多住幾天,然後拉著我的手,小聲對我說,杜明,過兩天我會一點點地告訴你所有的事。我答應了然後又問媽,對了,杜蘭今年多大?十三馬上十四啦,是把你送走那年生的。哦,我點了點頭,杜蘭現在她是不……看著媽那被爐火映得紅紅的臉,我還是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對了,齊小紅是誰?咦,你看見她啦?媽擡起頭看著我,我告訴她我們在車上遇到的。媽看著我的眼睛,你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我點了點頭。媽嘆了口氣,唉,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她還說了什麽?突然聲音擡高了八度,黑燈瞎火的,你去哪了?快過來。我回頭一看,杜蘭扶著門站在那裏,眼睛直勾勾的。

媽看杜蘭站著不動,又罵了起來。死人呀,跟木頭似的,過來呀。杜蘭極不情願地走了過來,這是你哥,快叫哥。杜蘭看著我直翻眼睛,我沖她笑了笑。半天她才從嘴裏擠出來個“哥”來,看她還站著不動,媽又開始罵,還傻站著,還不去你爸那把尿盆給倒了。杜蘭嘟囔了一聲就走了,我也站起來回到了屋裏。

屋子裏沒有坐著的地方。我剛往炕上一坐,杜蘭像陣風似地跑了進來,抱起炕上的衣服就往外跑。外面傳來媽的聲音,大半夜的你幹什麽去?杜蘭的聲音竟已經到了院子裏,我洗衣服。你有病呀,什麽時候了還洗衣服。媽又罵了幾聲,看杜蘭沒有什麽反應就不說話了。我感覺有些困想要睡了,炕上已經放好媽給我拿出來的被子和枕頭。媽說這小藍花枕頭就是我小時候用過的,我走了以後她一直都沒有拿出來過。枕頭有點小,上面全是藍色的小花。我擺弄著枕頭,杜蘭沒有回屋,我還不能睡覺。農村人家的炕挺大,那炕並排睡五個人都沒有問題。媽特地把我和杜蘭的被子換了個位置,讓我靠著窗戶睡。等了好一會,杜蘭才走了進來。她看都不看我,拿起屋子中間掛著的手巾擦著手。我對杜蘭說,杜蘭我也不知道你多大,所以也沒有給你買什麽,這有幾塊巧克力給你吃吧。杜蘭看著我不說話,我只好把擡起的手放下,將手裏的巧克力放在了炕中間。杜蘭幾步跳上床,背對著我開始脫衣服。脫到只剩下背心短褲時就鉆進被窩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蒙住,我也關了燈脫了衣服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