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父親微微弓起的背部,釋放出一股無以言喻的迫人氣勢。我確信,父親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並下定決心要跟蹤那個女人殺了她。

我吞咽下一口口水,卻感覺到口幹舌燥。我忍受著舌頭黏在口腔上的感覺,悄悄地走出小巷,尾隨在父親身後。

志摩子似乎完全沒有察覺我們父子在她後面,徑自往車站的方向走。那時早已過了最後一班電車發車的時間,她大概打算攔計程車吧。而父親應該也很清楚她平常總是在那一帶纜車。

父親加快了腳步。要是在追上她之前讓她坐上車,可就沒戲唱了。我小心翼翼地不被兩人發覺,也加快了腳步。

我在想,父親打算如何犯罪呢?一旦到了車站,就算是深夜,無論什麽行動都會被人看見的。要是突然揮起菜刀砍人,必須馬上引起騷動。難道父親已經有所覺悟,縱使被人看到也要執行殺人計劃嗎?刺殺她之後父親就只能逃跑,在沒有預備逃走用的車輛的情況下,他認為能夠順利逃脫嗎?還是他認為只要殺了她就了無遺憾,即使當場被警察逮捕也無所謂?

我邊走邊想象自己是殺人兇手兒子的情景。光是想象就令人害怕得快要發抖,但事實上,我的心裏仍對此有所期待。殺人兇手的兒子——我總覺得這句話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我期待自己能夠得到那股力量。

要是別人知道我是殺人兇手的兒子的話……

應該就不會有人敢瞧不起我了吧。不僅如此,所有人一定會對我退避三舍。他們心裏會想:“別惹惱他!那家夥很可怕,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畢竟,他身體裏流著殺人魔的血液。”想象大家用那種害怕的眼神看自己的感覺還不賴。

志摩子在離車站數十公尺前的一棟大樓前停下腳步。她看著馬路前方,大概是在等計程車吧。

父親沿著建築物的墻壁走去。志摩子面向馬路,沒有察覺到父親。我感覺心臟狂跳,手心開始冒汗。

父親走到她的背後時,先停下腳步,左右觀望四周。我一看到父親四處張望,馬上躲到身旁一台可口可樂的自動販賣機後面。此時我離父親大約有二十公尺的距離。

父親將手伸進外套的內袋裏,並且緩緩地靠近志摩子。我的腦中浮現父親拿刀直接刺進她背部的情景。

然而,父親的舉動卻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他緊挨著志摩子,站在她背後。

這個時候,來了一部白色計程車。

她的手舉到一半停在半空中。她明顯察覺到背後有危險。父親好像在她耳邊說了什麽。

白色計程車從他們面前駛過,兩人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好一陣子。他們身旁只有一個客人摸樣的人不知道在對酒家女說什麽。客人對酒家女死纏爛打,企圖將她弄上手,酒家女想用手肘給他個拐子吃,又礙於他是熟客,不能對他擺出臭臉,所以感到很頭疼。

終於兩人動了起來,不過他們的動作不管怎麽看都顯得很不自然。父親跟在志摩子的斜後方,右手環抱她的肩;左手在她的背後遊移。他的左手裏確實握著那把菜刀。

我看志摩子的模樣,很清楚她全身僵硬。雖然從後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必是表情緊繃,而且臉色鐵青。父親的表情應該比她更不自然。志摩子的臉看著正前方,父親注意周遭的情形,但就是沒有余力回頭看。

兩人在第一個轉角轉進一條狹窄昏暗的馬路。馬路上沒有路燈,連外頭大馬路上的霓虹燈也照射不進來。

我停下腳步,從轉角探出頭來觀察兩人的行動。只見他們走進一條小巷子,我也快步跟進。

當我走進小巷子的時候,聽到了女人微弱的尖叫聲。我趕忙靠近,悄悄地查看情況。父親背對我站著。志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連身洋裝的裙擺零亂,好像是被父親推倒的。

“你知道你把我害得多慘嗎?”父親的聲音經由小巷墻壁的共鳴而產生回音。他的背影看得出來,他激動地肩膀上下擺動。

“我不知道。是那家夥擅自動手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那家夥指的應該是毆打父親的男人吧,也就是志摩子的男友。

“你完全沒提過那家夥。我,一點也不知道,你身邊有那樣的男人。”父親激動地語塞,講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

“我怎麽能說?我可是陪酒賣笑的,怎麽能對客人說我有男人呢?”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騙我是吧?”

志摩子用充滿憎惡的眼神擡頭看父親。酒女欺騙客人哪裏不對?——我心想她的嘴裏說不定會溜出這句話。然而,她的眼神卻突然變得軟弱,似乎是想起了父親手上拿著菜刀。

“我也覺得我有錯。我並不想騙你。”

“你說謊!”

“我是說真的,所以才會急著早點要和那家夥分手。我不想一直欺騙你,而且也不知道那家夥要是知道你的事之後會做出什麽事來。可是……我遲了一步。我真的覺得對你很過意不去。我沒騙你。求求你,請你相信我。”這女人說話的口吻變成了哀求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