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幕 緣起(第3/3頁)

“走!”羅恒突然大吼一聲,跳上馬,勐勒起馬頭,馬蹄暴躁地掠起,差點將劉毅掀翻在地。

“大人要趕我走?”

“滾回去冷靜幾天!”羅恒怒目圓睜,自上而下瞪著劉毅。自相識之日起,劉毅還從未見過他這般可怕的表情。“好!大人可別後悔!”犟脾氣一上來,劉毅也顧不得體面了,梗著脖子一掌拍在樹幹上,拍落許多新芽,負氣跑了。羅恒望著他的背影,最終沒有出聲挽留,事情變成這局面非他所願,可又無力掌控,誰讓他生來就是這種不爭氣的脾氣。

馬鈴輕搖,伶仃而行,羅恒穿過嘈雜的街道回家。拴好馬,取下臟衣服的包裹,抱在懷裏,機械地推開院門,一只紅燦燦的柿子恰巧滾到腳下。“哎呀!”昕竺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小跑過來接住包裹道,“爹,你可回家了,陪我和娘一起打柿子吧!”說著攥住羅恒的手。羅恒摸了摸昕竺的額頭:“燒退了?”“早退了!”羅恒欣慰點頭。紫金山的迷霧,刑部的鐵鏈,聶府的香氣……過去的幾日恍然如夢,只有此刻掌心裏女兒的溫度才是真真切切的。他假裝疲憊地嘆了一聲,頑皮道:“再不讓你爹休息一下,這把老骨頭可就要入土為安嘍!”“那還不快去。”昕竺將羅恒推向房間。那枚柿子被羅妻撿起,放進挎在臂上的竹籃裏,她眼含深意地向羅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羅恒放心了。雖然叮囑妻子最近不可讓昕竺出門,但是總歸瞞不了一世,若被她知道列缺的事怎麽辦?他的女兒看似溫順,骨子裏始終一意孤行。緣起,不滅,死生,相隨。上天似乎在他和昕竺之間種有感應,每當他要染指惡事,昕竺就會發病。在他去抓列缺那日,昕竺曾一度生死停留。他痛恨上天不公,為何把自己的業障報應在女兒身上?羅恒將自己反鎖在黑魆魆的屋裏,隔絕此心以外的浮世喧嘩,靜中透出的寒冷令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倚墻癱坐,拂去新官鞋上的灰塵,喉中發出自嘲般的笑聲。去歲臘月十九,他追著黑影到竹林,黑影躍上竹竿射出兩枚竹葉,在他臉上留下一道細微的傷疤。回身的刹那,他無疑看清了黑影的臉,是聶貞。隱瞞!隱瞞!隱瞞!羅恒拼命咬住手腕吞咽笑意。去歲臘月二十九,他踢翻了相依為命四十載的火盆,將刑部档案館燒得幹幹凈凈。烈火蔓延時他狠抽了自己幾耳光,轉瞬面對失落的列缺,他又馬上演出以假亂真的氣憤。背叛!背叛!背叛!羅恒張開雙臂癲狂大笑,如一只被困死在荊棘中的獵物。一切伊始之初,是去歲臘月十八霜凍大地的夜裏,那叫春梅的女仆披掛一身風雪敲開家門,將一只尚留余溫的錦盒放到了他手中。盒中之物,是一個走投無路的父親為救病重彌留的女兒所求的起死回生之藥。拯救!拯救!拯救!羅恒捂住臉,似在大笑,又似悲鳴。因果報應,自食惡果,最終引起一場屠殺。他一次次沖進戰場救人,沒留意一支箭刺向胸口,竟是列缺為他擋開了。箭杆塗著刑部綠印,不知是聶貞要殺他,還是他已然怕得草木皆兵……屈服!屈服!屈服!活到知天命之年,卻屈服於命運的威逼而變成截然不同的一人。羅恒匆忙將窗簾扯開一條縫隙,大口喘息著。紅著眼眶望向窗外,樹下,妻子高舉竹竿挑落了一只半熟的柿子,昕竺敏捷地接住,肆意大笑,妻子趁機悄聲細語地慫恿了些什麽,只見昕竺眼波流轉,忽將柿子高高拋起,如一條出水錦鯉縱身一躍將之穩穩接住,側身向羅恒燦然微笑。

“爹!看啊!我很好哦!爹!”她高喊。

父親的眼淚如決堤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