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幕 緣起(第2/3頁)

馮公公正負手立於院中等待,臉上是一抹油膩的笑意。宮裏人多沉著厲害,說話表情皆有深意,而這笑意無疑是安全的信號。想著,聶貞把馮公公手下的幾人目視招呼遍了,方才敬重地行了個禮。

“對不住,聶某方才在處理公事,怠慢公公了!請屋裏喝茶!”“不麻煩大人,咱家傳完話就走。”馮公公神神秘秘地從袖中拿出一紙調令放至聶貞手中,“嚴大人讓咱家趕快把這東西送來,聖恩浩蕩啊,聶大人,恭喜高升了!”聶貞緩緩打開調令,見禦筆批示著“調職京師,任刑部侍郎”,很快閱畢,目光平靜無瀾。“辛苦公公!”他收起調令。

馮公公正把眼瞅他,升官的人見多了,有手舞足蹈的,有吟詩作對的,有叩謝列祖列宗的……偏沒見過鎮定如常甚至謙卑的,心下多了幾分忌憚。伺候在旁的管家將一早備好的禮金端上來,馮公公見狀大笑三聲,擺手退後道:“不敢!不敢!他日京中相聚,咱家還要靠聶大人庇蔭!現今嚴大人總算了卻了孝陵衛這幫逆賊,正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復命,咱家也得趕緊去追大部隊了。”

聶貞俯首恭送,馮公公領著衛兵魚貫而出,聶貞也隨之出府門送別。車轔轔,馬蕭蕭,一行人有序地向北行去,很快便看不見那宦官高聳而滑稽的冠帽。

深深吐出口氣,聶貞松開臉部繃緊的肌肉,轉身見羅恒正杵在台階下凝望自己,眼中似有無限悲愁。多年共處下來,聶貞深知其猶豫難斷的個性,同僚稱贊他心懷和善,聶貞深深不以為然,且在這節骨眼上發作就更顯得可憎了。

“在下既無法遵從本心,也無法順應時勢,所以看不到前路,以後究竟該如何是好?”羅恒將頭垂下,像一枚蜷曲的枯葉。

“一如既往,便好。”

聶貞走入府中,大門闔上,門軸撞在檻上發出肅穆回響。

門前石獅子的爪尖,幾枚枯草緣隙生長,羅恒呆呆杵著,不知是豪門大院更空曠,還是心中更寂寥。那夜初入紅館的意氣風發他已沒有了,最近一直占滿內心的是站在九重高樓上眺望金陵時的懦弱。

“大人最近果然奇怪。”

劉毅從拐角處現身,原來他一直守候在此。最近總做著相同的噩夢,孝陵衛淌血的身影揮之不去。同樣是博弈者們的棋子,也許時候未到,自己的悲運還未到來罷了。眼看羅恒變得唯唯諾諾,錢斌明哲保身,而聶貞有恃無恐……這座城在哭泣,他雖不懂朝堂爭鬥,但若自己的所作所為令嚴世蕃痛快,那想必是自己錯了。

“列缺真是主謀?梅大人真是逆賊?孝陵衛真的有罪?初九、七七、江二三為何要死?我是個粗人,向來想不通太復雜的事,但連我對此案都不敢確信,最近發生之事更令我無法安心,大人心裏是何想法?”

盡管劉毅說得激動,羅恒卻不置一詞,徑自走到樹下解開韁繩。劉毅急忙握住他的手,懇切道:“假如,假如列缺真有一位雙生兄弟,他和初九、七七、江二三一起被關在石房裏,四人朝夕相處,情義深厚。案發當晚,春梅來抓他,他趁機偷了春梅身上的鑰匙給那三人。但那三人沒獨自逃走,而去救他了。不,以那三人的智商也許只是想和他一起離開,卻目睹他被取心,因此憤而將葉家滅門。大人還記得春梅的話嗎?快救大夫,他們來了。不正能對應初九他們來了?殺完人這三個傻子又回到石房,就跟回家一樣。接著案發了,黑影擔心內幕被抖出來於己不利,便殺春梅滅口,他必定跟魚紋洞天有關,因為人血饅頭……”

羅恒打斷道:“你的推斷滴水不漏,但刑部對列缺的推斷也滴水不漏。既然都沒證據,天下人會信哪一個?況且最先懷疑列缺的是你啊,查案可不是閨中刺繡,繡錯了還能拆掉重來這麽簡單,這是人命關天的兇案!王法要我們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

劉毅辯道:“假如王法允許我們冤殺錯殺,那是王法錯了!”

“混賬!誰教的你口出狂言?!”

“梅大人帶兵進山當真是要造反嗎?我親眼所見他是為了堵截聶大人!就沖他敢跟嚴世蕃對著幹我就佩服他!皇上不體諒臣子的忠心,卻借佞臣之刀殺人,那是皇上錯了!”

羅恒被氣得哆嗦,狠狠打了劉毅一巴掌。

劉毅擦去嘴角鮮血,仍昂著頭,原本憤然的目光也流瀉出感懷的真情,低聲道:“大人不會有事瞞著我吧?”

羅恒目光一閃。

“我對大人之心日月可鑒,只要大人開口,我將萬死不辭。可最近我只能看著你漸漸消瘦,頭發都白了這麽一大片,卻猜不到你在想什麽。”

“你走吧。”

“走?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