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斯蒂芬

哢嚓,哢嚓。

我的大腦因為卡裏姆走後灌下的紅酒而感到昏沉,我坐起身,脖子由於在沙發睡得不舒服而僵硬酸痛。

哢嚓。

唯一的光線來自電視,已被調至靜音,播放著家庭購物的節目。一個人影籠罩在海登睡覺的扶手椅上。我沒出聲:發不出聲。我無法呼吸。刹那間,我很確定是那個狡猾的、有很多條腿的怪獸——住在床下面的東西——然後它換了個位置,隨即我意識到是馬克。當然是馬克。

哢嚓。

我放低了聲音:“你在做什麽?”

他停住了手,轉過頭來看我。屋裏太暗,我無法看到他的目光,但他的右手緊握著一個金屬物體——電視發出的光線從上面反射回來。哦,該死,他拿了把刀。他沒理會我,又轉身到海登身邊。

哢嚓。

一縷黑色的鬈發飄落到地板上。是海登的頭發。他正在趁她睡覺時剪她的頭發。

“離開她,馬克。現在就從她身邊離開。”

我冷酷又鎮靜地說。我無法承擔恐慌的後果:如果我猛地撲向他或者海登突然醒過來,她會受到嚴重的傷害。那個頭腦清醒的我,那個在米雷耶跳下去後控制局面的人,在我需要她的時候回來了。

馬克把頭猛地轉到我的方向,然後從沙發走開,空洞地咕噥了一句“對不起”,把剪刀放到茶幾上,然後離開了屋子。

我飛快地沖向海登,幸好她還在睡著,我把剪落的發屑從她臉上拂走。房間裏太黑,我沒法完全看清剪掉了多少,但當我用手指去摸時,有幾縷頭發散落下來。她被弄醒了。

“媽媽。海登現在好累。”

“媽媽知道,小淘氣。”

我期望自己還能再保持幾分鐘的清醒和鎮靜,將發燙的困倦的海登抱起,跑到樓上。我單手把她在我的大腿上扶穩,她只是迷迷糊糊地抗拒了幾下,我掏出一個袋子,胡亂地塞進許多衣物,隨後把它拽到海登的房間,隨便裝了幾件T恤衫、短褲和玩具,最後沖進浴室去拿我的洗漱包。

然後,就像之前在巴黎發生過的一樣,我的沉著漸漸消退,感到了令人抓狂的恐懼。快走,快走。

我後背的肌肉因為海登和袋子加在一起的重量而緊繃,我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本以為馬克會從黑暗中撲過來,或者那個有很多條腿的東西會從陰影中沖向我們——這次它長著馬克的臉,一定長著他的臉——但現實是只有我們倆。我在包裏笨拙地翻著車鑰匙,甩手關上安全門,跌跌撞撞地走向汽車。海登現在已經完全清醒,大哭著,由於鼻塞喘著氣,但我不敢停下來去安撫她。我把她塞進安全座椅,盡量無視她的抽泣,迅速地給她扣緊了帶子,然後哧的一聲把車從路邊開走了。

那天晚上我沒有撞車真是個奇跡。我內心充斥著對馬克的憤怒,能感受到它是那樣激烈又真實。現在回憶起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帶著海登匆忙離去,不僅愚蠢而且很危險。我空腹和卡裏姆喝了一瓶啤酒,又喝掉半瓶紅酒,已然屬於酒駕。開到伍斯特附近的某個地方,我恢復了理智,於是松開油門,慢慢駛入慢速車道。自從把她系在安全座椅裏,我第一次透過後視鏡去看她。她已經垂著頭睡著了,參差不齊的一簇頭發立在左半邊的發叢中。

直到我下了高速開到孤獨的鄉間小路上,我才為我逃到父母家的決定感到後悔。我考慮著開回去,找個酒店,但我需要有個人在身邊支持我。我不能讓他們看到海登這個樣子,她的頭皮在剪短的發絲中若隱若現。確認沒有人潛伏在周圍之後,我把車停在了阿什伯裏附近一個廢棄的農場馬廄外,叫醒了海登,盡我所能用塞進包裏的指甲刀把她的頭發修剪整齊。海登幾乎沒有反抗——或許是她感受到了我的絕望,輕聲問了句“你在做什麽,媽媽?”之後便不在座椅上扭動,順從地接受了臨時剪發。她麻木地接受了這種情況再次讓我怒火中燒。我想把頭發收集起來帶走——莫名其妙地覺得就這樣把它們留在這兒不妥當而且很危險——但我還是將它們埋在了石頭下面,然後開車走了。

當我把車嘎吱一聲停到爸媽家門口的車道上時,已經淩晨一點多了。民宿漆黑一片,很安靜,我猶豫了一下,按響了大門的門鈴。我得趕快編個故事,但能說什麽呢?絕不能說出真相。這會讓他們徹底無法接受馬克。

“誰呀?”對講機裏傳來爸爸的聲音。

“是我。能讓我進去嗎?”

“斯蒂芬妮?是你啊,寶貝?”

我能聽出他身後媽媽的聲音。“請讓我進去吧,爸爸。”

“等一下,寶貝,這就來。”

我開始抽泣。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用力擦著雙眼。我必須表現得很平靜。門哢嗒一聲開了。我開了進去,猛地踩住刹車,發動機熄火了,我跌出車外,撲到了父親的懷裏。媽媽在我身邊大驚小怪地嘰嘰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