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馬克(第2/4頁)

所以,當她帶我來到亂糟糟的談話室時,我所有敞開心扉的想法都萎縮了,她說:“希望你不要介意那些狗也一起進來坐。”我真的很介意,因為這兩只大丹犬就這樣跟著我們進來,趴在蓋著破舊的棕色床單的沙發上。可我又是誰,又能說什麽?這並不是我期待的寧靜而簡約的心理咨詢室,也不像我見過的任何一家醫生的辦公室。桑特的屋子裏全是陳舊的家具,就和它們那披著紗、看不出形態的主人一樣,還鋪著一堆搭配很不協調、沾滿了毛發和泥巴的地毯。屋裏有一股馬汗味和狗呼吸的臭味,從窗戶透過來的昏暗光線下,一群蒼蠅在懶洋洋地嗡嗡作響;這屋子是間地下室,被泥土包裹,我們好像躲在一棵大樹盤根錯節的枝幹之中。

好吧,當我在她指給我的扶手椅上坐好時,我想,這間屋子的確讓我感到遠離了上班的商務區,遠離了我的家,遠離了開拓者路上無聊的挑戰、沿途的汽車餐廳和混凝土政府辦公樓,被放逐到一個臭氣熏天的霍比特人地洞裏。我要好好感謝那些塞在不相配的架子上的大部頭書籍,占據了屋子的大部分空間,形成了很多可供躲藏的天然角落。但隨後我看著她時,她像一個性冷淡的女舍監一樣審視著我;我把後背挺直,往椅子前端挪了挪。我可不是會被低劣的把戲套出實話的小孩。這是典型的心理醫生會用的手段:盯著你看,直到你說出點什麽,而你說的第一句話往往是最能透露心思的,他們全程都會通過它來判定你。我不想首先打破僵局;她可以盯著我,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當然,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傾吐,但為什麽是此時此刻?為什麽要在這兒?我本應該說出對斯蒂芬和奧黛特的罪惡感,但我不會說給這個怪人。

也許只是過了三十秒,感覺卻像是一小時,我的目光不自然地四處遊移,但就是不看她,我意識到我這種固執的沉默和可能說的第一句話一樣能透露心思,可事已至此,如果沒保持住沉默,那也許就是我性格中最值得譴責的地方,或者說缺陷。我很倔強,卻過於脆弱,無法堅持任何原則。所以,當貓噝噝地叫著、呼嚕呼嚕地跑出去,讓雞群陷入了狂亂,那兩只狗在桑特和我之間吠叫著,然後猛地破門而出時,我終於可以如獲特赦地看向別處,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你不想去看看嗎?”

但這句話並非無關痛癢,確實不是。我知道那些狗是來保護桑特的,她房子周圍的高聳圍墻也是。我很好奇這裏發生過的事情,是什麽導致了如此高級的防禦系統,這肯定不是預防措施。這裏肯定被無數位靠救濟金生活的人襲擊過,那些人絕望又貧窮,就住在她周圍雜亂不堪的城郊處。這讓那三個男人的身影閃現到我的腦海中,讓我又聽到了斯蒂芬恐懼的嗚咽聲。我曾祈禱再也不要聽到這些。桑特嬉皮士般的消極狀態讓我覺得整個建築似乎又加了一層保護膜。

她只是撇了撇嘴,搖搖頭。“不用,沒關系。”她說,然後繼續盯著我,右手放在椅子扶手上的記事本上,沒有輕輕地敲著手指,沒有不耐煩,只是等待著。

我沒有力氣再來一輪眼神躲避戰了,於是清了清嗓子,說:“我想知道我們是否可以一次就完成治療。”

“完成?”

“醫療補助只夠四次,所以我們也不可能進行太深入的治療。那麽也許接下來幾天可以完成治療,不知道您是否有時間?”

“看看情況。我們等會兒可以討論一下折扣。”

我聳聳肩,很清楚無論她給出什麽樣的折扣,我都不會支付的。現在不說就沒機會說了。

“你今天為什麽過來,馬克?”

“為了證明我有意願。”

那只棕色的狗慢悠悠地回到沙發上的位置,伸著懶腰,放了個屁。桑特依舊是面無表情,但是我笑了。我想是因為如果有機會選擇,我寧願做一只有生氣的狗,也不願意做一只總是神經質的高冷散步的貓。

自從旅行回來,我第一次允許自己想起佐伊對那只貓的所作所為,在腦中回放當時的場景,並不是斯蒂芬想讓我們記住的那樣,而是真正發生的樣子。這一切都不是巧合,我說服自己。那些守衛的大狗、兇猛的貓、帶刺的電線和帶電的柵欄,這個女人知道我,她了解我,或許比我想象的還要多。或許我最終會來到這間發黴的屋子是有原因的。

“有意願去做什麽?”她問。

“哦,這只是個玩笑。我妻子說過的話。”

“私房笑話是任何關系中重要的晴雨表,”她說。“是一種除他人之外的復雜密碼,暗示了你們的親密、共鳴,甚至是心電感應。但是我不知道你,馬克,那麽……如果你來這兒尋求我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