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刑事上訴法院

第二天上午,踏入英國皇家法庭時,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對薩拉而言,出庭已是司空見慣——幾乎天天如此——可是這次不同。偌大的前廳回音繞梁,她認出了她的對手,皇室法律顧問,威爾士人加雷思·瓊斯。她在中殿律師學院1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的名字比她靠前多了。他微微一笑,伸出手來。

“第一次到這麽高貴的地方來,是吧?不要被周圍的環境唬住,紐比夫人——無非就是灰泥石膏嘛。就像那些法官大人們——經常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死是活。”

“哦,那待會兒我得努力讓他們清醒點。”薩拉報以禮貌的微笑,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讓他的“彬彬有禮”嚇住自己。

加雷思·瓊斯身後不遠處,站著兩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她認識其中一位;另一個年過六旬、身材強壯的男人她沒見過。加雷思·瓊斯揮舞手臂,愉快地介紹他們認識。

“紐比夫人,這位是羅伯特·巴克斯特警司,現已退休,當年正是他負責帶隊起訴。這位是他的同事,總警督威爾·丘吉爾,他代表北約克郡警察局主管這個案子。”

“二位好!”薩拉禮貌地點頭致意。威爾·丘吉爾也旋即點了點頭,不過薩拉沒那麽容易上當。他們眼底潛藏的敵意由來已久。薩拉討厭這個男人,兩年前他曾試圖起訴她兒子西蒙謀殺;這種事她忘不了,也無法原諒。丘吉爾則憎惡她曾讓他的部門在法庭上蒙羞。他一臉不屑地看著她。

另外一個老家夥也好不到哪兒去,體格健壯,一張麻子臉泛著紅光,看來他的退休生活常和酒瓶子相伴。他眯著一雙小眼睛盯著她,眼裏全是敵意和威脅。薩拉沉著地審視著他。開庭前的這種事情她已經見慣不驚了。通常沖她怒目而視的都是被她起訴的罪犯親屬,不過偶爾,就像今天這樣,也會遭到警方的敵視。

“賈森·巴恩斯這大混蛋就該蹲一輩子監獄,”羅伯特·巴克斯特單刀直入,“小姑娘,你今天走進法庭時,可要記住我這句話。”

“我會的。”薩拉有點吃驚,又覺得有些好笑。如今,她很少會在法庭上與警方公開對決。多虧1984年出台的《警察與刑事證據法案》2、敏感性培訓以及政治需要,多數案子警察都不會出庭了。但巴克斯特顯然是個守舊派——不苟言笑,只知埋首緝兇,把辯護律師和其余任何擋道者全都打得滿地找牙。如果他現身證人席,她沒準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向他們引見了露西後,便去見她那位即將被法警押上被告席的當事人了。至少,薩拉很高興見到他身穿漂亮的正裝、打著領結。她把他的一臉不悅解讀為心裏緊張而非挑釁——臨出庭,很多當事人都是這副表情。

“很好,”他說道,“我希望你是個業務純熟的律師,夫人。”

“當然,”她答得很輕松,“不然我們一會兒會顯得很傻,是不是?”

“沒錯,不過這官司你也不是很上心,對吧?”

“事關我的聲譽。所以,別擔心,賈森,我會盡全力的。”

“嗯,好吧,如果你打贏了,我帶你上西倫敦富人區大吃一頓,彼此加深加深了解。怎麽樣,親愛的?”

“我很期待。”薩拉道,臉上掛著燦爛的職業微笑,心下卻道,做夢吧,夥計。不過,最好還是讓她的當事人精神振作,走進法庭時看上去樂觀自信。如喪家犬似的目露兇光,根本無法博取那些鐵石心腸的法官的同情。

庭上,三位法官莊嚴地走向他們那包著舊皮革的寶座,薩拉和加雷思·瓊斯遂雙雙起立。法官們鞠躬、入座,他們的座位高高在上,前面是一行木隔斷,既凸顯他們的權威性,又能為他們提供保護,免得有被告不服判決,倏然起念持刀行兇。薩拉仍舊站得筆挺,準備陳述案情。她的胸骨下小鹿亂撞,但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克制,此外,她希望,還能頗具說服力。

“法官大人,各位已經審閱過我呈遞的材料了,我的當事人提出上訴申請是基於兩個重大理由和三個次要理由。首先是重大理由。第一、他的認罪口供實屬子虛烏有;第二、原審期間,證人阿曼達·卡爾的證詞從未向辯方披露過。”

說到這兒,她擡起頭來。白色假發下那三張皺紋密布的臉——兩男一女——正專注地望向她。她看到其中一位的手指在面前的一沓材料上抖動著。但願他真的讀過那份材料,她心想。盡管可能不像我一樣,從淩晨三點讀到五點。她希望腎上腺素能趕走腦中的瞌睡蟲。

“法官大人,我要說的第一點是關於證人布萊恩·溫尼克證詞的不可靠性。法官大人,原審時,布萊恩·溫尼克指證巴恩斯先生在兩人囚禁於同一牢房期間,曾承認自己謀殺了布倫達·斯托克斯。該證詞對賈森·巴恩斯的判決具有決定意義。這一點,在主審法官保羅·墨菲大人向陪審團的陳述中表達得非常清楚。‘如果你們相信溫尼克先生,那麽你們必須判定他有罪。如果你們懷疑他,那麽你們應該判他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