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簡慌慌張張沖進村子,在人群裏左推右搡,時而迷路撞墻,時而跌倒又爬起。她哭哭啼啼,氣喘籲籲,嘴裏還含含糊糊一遍遍重復著:“她一定沒事,一定沒事,一定沒事……”與此同時,她也很納悶:為什麽香塔爾沒醒?安納托利到底做了什麽?難道孩子受傷了? 

她跌跌撞撞進了院子,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房頂,膝蓋一軟杵在地上。她拉開墊子上的床單,香塔爾的眼睛閉著。她還有呼吸嗎?這時孩子睜開眼睛注視著媽媽,第一次,小家夥兒笑了。

簡一把抱起她,緊緊擁在懷裏,感覺心臟快要崩裂了。香塔爾被突然的擠壓嚇得直哭,簡也掉下了釋然的眼淚。孩子還在,還活著,還有體溫,還活蹦亂跳,還有,她會笑了。

片刻後,簡下了屋頂,香塔爾感覺到環境的變化,變得安靜下來。簡搖著哄她,有節奏地拍她的後背,親吻她柔軟的小光頭。直到此時,她才想起周圍的世界,擔心起清真寺裏村民的安危。她回到院中,見到了法拉。

她看著眼前這個姑娘。沉靜、愛操心的法拉總是怯生生的,很容易受到驚嚇,她究竟是哪來的勇氣和智慧,能夠在蘇聯人的飛機在不遠處降落掃射時將香塔爾藏在床單堆裏?“是你救了她。”簡道。

法拉似乎有點害怕,仿佛簡那句話是在責難她。

簡將香塔爾換到左側,騰出右手摟住法拉:“你救了我的孩子!謝謝你!謝謝你!”

法拉先是欣喜若狂,隨後卻哭了起來。

簡拍拍她的後背,像哄香塔爾一樣安慰她。待法拉平靜下來,簡道:“清真寺裏發生了什麽?他們幹什麽了?有人受傷嗎?”

“是。”法拉恍惚道。

簡笑了:對法拉不能這樣連珠炮似的發問,根本問不明白。

“你進清真寺時是什麽情況?”

“他們問那個美國人在哪兒。”

“都問了誰?”

“每個人都問了。可是沒人知道。醫生問我你和孩子哪去了,我說我不知道。然後他們挑了三個人:第一個是我舅舅沙哈薩伊,跟著是毛拉,最後是毛拉的兄弟阿力山·卡裏姆。他們揪著這三個人又問了一遍,但沒用,他們也不知道。然後他們就動手打人。”

“傷得重嗎?”

“只是挨打而已。”

“我會幫他們看看。”簡突然想起,阿力山心臟不好,“他們現在在哪兒?”

“還在清真寺。”

“跟我來。”簡轉身進屋,法拉跟在後面。簡從前屋櫃台裏拿出護理箱,多拿了些硝化甘油藥片放在包裏,隨即上路。她懷裏還是緊抱著香塔爾,又問法拉:“他們有沒有對你動手?”

“沒有。醫生好像很生氣,但他們沒打我。”

簡在想,讓-皮埃爾發脾氣,會不會是因為自己跟埃利斯過夜的事。其實全村人都在猜測同樣的事。真不知他們會有什麽反應。這興許是她作為“巴比倫蕩婦”的終極罪證。

這些人還沒有拒她於千裏之外,況且現在還受著傷,需要人照顧。她進了清真寺的院子,阿蔔杜拉的妻子看到她慌忙迎上來,領她到自己丈夫躺的地方。乍看他一切正常,簡擔心阿力山的心臟,於是不顧毛拉妻子的抗議轉身去看附近的阿力山。

阿力山面色土灰,呼吸困難,一只手搭在前胸。正如簡擔心的,劇烈的心跳引發了心絞痛。她喂了一片藥道:“放在嘴裏嚼,別咽下去。”

她把孩子交給法拉,迅速地檢查了阿力山的狀況:他有嚴重的瘀傷,好在沒傷到骨頭。“他們怎麽打你的?”

“用步槍。”阿力山喉嚨嘶啞。

簡點點頭。阿力山還算走運:唯一真正的傷害來自於恐懼帶來的壓力,讓他的心臟不堪重負,但現在已經開始恢復。她在他傷口上拍了些碘酒,並囑咐他平躺休息一小時。

之後她又回到阿蔔杜拉這邊。然而,當毛拉看到靠近的人是簡,便氣哼哼地擺手驅趕。簡明白他的意思:阿蔔杜拉認為自己應該享受優先待遇,簡將阿力山置於他之前,他覺得受到了侮辱。簡懶得找借口,況且之前就告訴過他,自己會根據傷者病情的輕重緩急來進行處理。她索性轉身離開,沒有必要死乞白賴地哀求這種老頑固。他還有力氣沖著她大喊大叫,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接著是沙哈薩伊。他姐姐接生婆拉比亞已經幫他做了檢查,現正幫他清理傷口。拉比亞的草藥膏不夠衛生,但簡想,以現在的情況,它的療效應該大於傷害,於是也就放心地讓沙哈薩伊動動手指腳趾。他並無大礙。

還算走運。蘇聯人來鬧事,但好在只有人受了點輕傷。謝天謝地。現在只希望這幫人至少在接下來這段時間裏別來搗亂,直到開博爾山口的道路順利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