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登記室

彭彭樂一段時間內沒有動筆,對他來說,寫這本書是個大工程。

一天,他到鄉下去采風。他平時經常去鄉下,因為他要搜集一些民間的恐怖故事,據他的經驗,越是偏遠的沒有外界人涉足的地方越有好故事,他記得有一個人說,最好的民間藝術至少在鄉級文化站以下。這話太對了。

這次他去的那個村莊叫天堂村,離市裏有一百多裏路。他是騎摩托車去的。

第二天中午過後,他騎摩托車返回城裏。走著走著,他的摩托車熄火了,他下來修理,是火花塞出了問題,沒有備用的,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彭彭樂的車技很棒,但是再棒也不可能把一堆廢鐵騎著跑起來。他擡頭看看,一片荒草甸子,附近沒有一戶人家。

回家的路一下變得漫漫無盡頭。

那個地方很偏僻,沙土公路上沒有過往的車輛。他只能粗略地判斷這地界可能歸B縣管轄,B縣是全國有名的貧困縣。

太陽已經西沉,整個人間帶著倦色。一只烏鴉低低地飛過,它差點撞到彭彭樂的肩頭上,它叫了一聲,像童話裏的不祥之物。

彭彭樂只好推著摩托車朝前走。

走著走著,天黑了,他有點害怕。路兩旁長著醜巴巴的榆樹,歪歪扭扭,戧毛戧刺,它們神秘地看著從面前走過的這個人,那種靜默讓人心裏沒底。他的腳走在沙土路上,“嚓,嚓,嚓,嚓,嚓,嚓……”

從這時候起,寫恐怖故事的彭彭樂開始體驗恐怖生活。他越走越怕,摩托車越來越重。他總感到摩托車後座上坐著一個人,而且他模模糊糊地覺得他就是那個嘴很小的人。彭彭樂不停地回頭看,摩托車的後座上什麽也沒有。但是這騙不了他。他加快腳步。他走得越快就越覺得那個人真切。他的臉都嚇青了。最後他快崩潰了,把那輛壞摩托車扔在了路邊的草叢裏,一個人奔跑。

這時候他又感到身後有人跟著他,就是那個嘴很小的人。他不敢回頭了,一路狂奔而去。

快半夜的時候,他看見了前方有微弱的光,那是一座房子,就像我們常見的那種路邊店,住宿吃飯停車。彭彭樂立即跑過去。

拐個彎,他發現那座房子並不在路邊,離沙土公路有半裏遠。彭彭樂下了公路,順一條土路跑向它。

我提示一下,以上以下我的講述都不是彭彭樂的夢境,而是實況。

那是一座灰色尖頂的小樓,很老舊,有高高的墻,彭彭樂覺得它更像一座廢棄的鄉村教堂。當他跑近它之後才肯定那真的是一個旅館。它的大門上掛著木牌子,用紅油漆寫著:旅館。

彭彭樂推開漆色斑駁的門,踉踉蹌蹌地走進去。進了門,觸目是窄仄的樓梯,有一個牌子:登記室在地下。

地下?

我們的恐怖故事作家有點害怕,因為地下並沒有光亮。他倚在墻上一邊歇息一邊下決心。最後他順著樓梯走下去了。樓梯很短,就是說,地下室很低矮,剛剛能站直身,彭彭樂當時覺得它更像墓穴。

一個很小的窗子,令人很壓抑。他朝裏看看,看到一個女人在低頭打毛衣。她的額頭很寬大。快半夜了,這裏又這麽偏僻,根本不會有什麽顧客,可是她竟然還不睡。彭彭樂覺得她好像專門在等他。

“師傅,這附近能不能雇到卡車?我的摩托車壞在半路了,我想把它拉過來。”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哪能雇到卡車!”那個女人顯得極不耐煩。彭彭樂感到她的額頭幾乎占據了她臉部的一半。

“那我就住下來吧。”

對方把窗子打開一條縫,扔出一個登記本,繼續打毛衣。

登記本上的內容有點奇怪:姓名,性別,年齡,婚否,血型,病史,嗜好,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彭彭樂尷尬地說:“我不知道我的血型……”

那女人頭也不擡地說:“知道什麽填什麽。”

彭彭樂填寫完畢,交了錢,問了一句:“你們不要身份證?”

那個女人理都不理,扔出一個鑰匙:“200房。”

彭彭樂驚詫地問:“怎麽有200房?”

那女人一邊打毛衣一邊說:“你怎麽這麽多廢話!”

他停了停,又試探地問:“你們給寄存現金嗎?”

那女人說:“今晚沒有旅客,只有你一個人,沒有人偷你。”

他想了想,不知再說什麽,就拿了鑰匙,離開地下室,上樓了。走到一樓,他有些猶豫,想離開這個怪怪的鬼地方,這時才發現外面隱隱有雷聲,只好作罷,他想,能有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