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台的抽屜……

他上了二樓,果然有200房。他打開門進去,發現這個房間的燈很暗,只有一張床,一個寫字台,一把椅子。連個電視都沒有。靠門的那面墻上有個高高的拉門,那肯定是個衣櫃了。

他反鎖了門,換了拖鞋,躺在床上。

天很快黑了,伸手不見五指。雷聲忽遠忽近。

彭彭樂忽然想起那個女人的話:“今晚沒有旅客,只有你一個人”

他有點害怕,又有點不理解──既然沒有人,為什麽偏偏讓自己住二樓呢?一樓空著,三樓也空著。

男作家馬上感到這是一個極為不利的樓層。

他想下去換一個一樓或者三樓的房間,但他一想要走過那黑暗的走廊和樓梯,要走進那個墓穴一樣的地下室,要見那個怪兮兮的女人,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只想混到天明,趕快離開。

已經有雨點落在窗子上,聲音很大。這一夜,彭彭樂將和那個大額頭女人一起在這座裏度過……彭彭樂睡不著,把本子拿出來,坐在寫字台前整理他的鄉下見聞。寫了幾行字,他實在沒有心情再寫下去,就收了筆。

他感到這個空落的房間四處都潛藏著眼睛。他偶爾看了那寫字台的抽屜一眼,心猛地抖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夢。

那個抽屜關得嚴嚴的。

墻上掛著一只鐘,慢騰騰地走著,不快不慢,精確,冷靜。

彭彭樂背靠屋角坐在床上,就像在家敲字時的那個姿勢。他的眼睛盯著那個抽屜,一眨不眨。他的耳朵裏只有一個聲音,那是鐘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離半夜12點還有一段時間。可是彭彭樂實在受不了煎熬,他下了床,一步步走向那個抽屜。

他多希望打開抽屜之後,看見裏邊放的是一本花花綠綠的最新版的雜志啊,最好就是他的朋友周德東主編的雜志,那樣他會放松很多。

可是,他看見的卻是一本書,一本發黃的書!

他十分驚恐,迅速把抽屜關上了。

可是,關上抽屜之後,他更加害怕。又一次把抽屜打開,哆哆嗦嗦地把那本書捧出來:那是一本已經很舊的書,不知被多少人翻閱過了,書頁已經卷邊。

他想,也許自己太多疑了,也許這是店主對沒有電視的一個補償吧。

他一看書名,打了個冷戰:《》。

他翻了翻,發現這是一本沒有作者名字、沒有出版單位、沒有書號的書。第一頁寫著:有一個人,他走進了一個荒野裏的。這個旅館有三層,很古老,四周沒有一戶人家。他住進了200房。

雨嘩嘩地下起來,黑暗的世界被淹沒在水聲裏。彭彭樂感到自己實實在在地鉆進了自己做過的那個古怪的夢裏,或者說那個夢像黑夜一樣嚴嚴實實地把他給罩住了。他只有一條路,讀下去,看看自己的命運到底是什麽樣的結局。

那書接下來寫道:他十分無聊,閑閑地打開抽屜,看見了這本書,於是他忐忑不安地讀起來。

寫的果然是自己!他身不由己地走進了書中。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倍感無助。

書上又寫道: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午夜來臨,十分寂靜。突然,樓梯裏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腳步聲很慢,走一走,停一停,走一走,停一停,不知是從樓上傳來的,還是從樓下傳來的……彭彭樂猛地把書合上,不敢再看下去。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還差一刻鐘就是午夜12點了!

他像等死一樣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被極端的恐怖煎熬著過了很久很久,沒有聽見什麽腳步聲。他鎮定了一下心神,心想,書就是書,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許是店主在開玩笑……他又看了看手表,還不到12點。原來是時間過得太慢了。

當手表指針指向12點的時候,樓梯裏真的傳來腳步聲!很慢,走一走,停一停。

彭彭樂的頭發都豎起來了。

他呆呆地聽著那腳步聲,無法判定它是從樓上走下來,還是從樓下走上來。那個聲音慢慢向他的房間走過來,又漸漸地遠了,過了一會兒,又慢慢地走回來……彭彭樂不知是驚恐還是憤怒,他想大喊一聲,可是終於沒有喊出來。

他拿起書,輕輕回到床上,緊緊抓住被角,抖成一團。

這個腳步聲會有什麽結果?

他像窺視審判書一樣又翻開那本書。

書上是這樣寫的:大約半個小時後,奇怪的腳步聲消失了。可是這時候,樓梯裏卻傳來扭秧歌和唱二人轉的聲音……果然響起扭秧歌的聲音,好像很遙遠,又好像就在樓梯上!還夾雜著女人的笑聲。這個雨夜,誰在扭秧歌?

彭彭樂已經嚇得臉如死灰。他想跳下樓逃離,可是來到窗前,卻聽見那扭秧歌的聲音就在樓下。就是那個最傳統的調:擻拉擻拉都拉都,擻都拉擻米來米,米拉擻米來都來,來擻米來米拉都……還有一男一女在對唱,正是東北那種大紅大綠的二人轉,透著一種淺薄的歡快———三月裏,是呀是清明,兄妹二人手拉手,來到郊外放風箏。小呀小妹妹,放的是七彩鳳,小呀小哥哥,放的是攪天龍。得兒,得兒,哪啦咿呼嗨呀……他退到床上,那聲音又從門外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