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有過這樣的經歷,比如,他在很熱的房間裏睡覺,本來睡前穿著襯衣,早晨醒來,卻發現自己光著身子,而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把襯衣脫下去的。

也許,那嬰兒只是一個幻影,來源於他的恐懼。實際上,他是一個人爬起來,輕輕離開家門,在黑暗中快步走向那個陰森的地方……

他為什麽偏偏要到那個地方去呢?

正是因為他太害怕那個地方了。

所謂事與願違。

他早就聽人說過,夢遊的人都是這樣——越害怕什麽地方,夢遊的時候越會去什麽地方。而且,夢遊的人身手出奇地敏捷,再雜亂的地方也絕不會被絆倒,再艱險的地方都可以順利通過,比如獨木橋。

這是一件十分詭秘和不可思議的事,全世界的精神專家都解釋不了其中的玄機。

可是,他卻摔了一跤。

如果不是這處傷,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深更半夜經常到王家十字去……

今後,他還會去。

從來沒聽說這個世界上哪個醫生把夢遊症治好了。

他能管住現實中的自己,卻管不住睡眠中的自己……

想著想著,張清兆毛骨悚然。

細雨中行人很少,都撐著傘。

沒有人打車。

張清兆一個人在街上轉著轉著,忽然又有了一個念頭,他覺得他不能總忌諱王家十字,越這樣越害怕,越害怕夜裏越要去。

白天時,應該經常開車到那裏遛一遛。

也許,時間長了,就會解除對它的恐懼。

這樣想著,他就把車開向了王家十字。

下雨天,王家十字更是一片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只有一條喪家犬匆匆走過路口,它又瘦又臟,身上的毛亂糟糟,濕淋淋。

它一邊跑一邊用眼睛警覺地瞄著張清兆的車,可以看出來,它是一條極其狡猾的狗。

張清兆不理睬它,慢慢朝前開。

沒什麽事,他繞了一圈就離開了。

開出了兩條街,車慢慢熄火了。

他下了車,打開機蓋。

他知道,又是老毛病——化油器裏沒有油了。

他得把汽油泵到化油器之間的油管拔下來,用嘴吸出汽油灌進化油器一點,再把油管接到化油器上。

這有點麻煩。

特別是那股汽油味留在嘴裏很難受。

他搗鼓了半天,終於弄好了,上車打火,著了。

他剛要掛擋繼續走,天上一個驚雷炸響了。

他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他差點給嚇瘋了——那個死嬰就躺在後座上!

他穿著新衣服,綠底紅花。

他的衣服上,稀疏的頭發上,還有眼角、鼻孔、嘴巴、耳朵,都沾滿了泥土,就像剛從土裏刨出的蘿蔔。

他的眼睛依然半睜著,好像在看著車頂。

張清兆看著這個從泥土裏扒出來的死嬰,呆愣了幾秒鐘,急忙開車朝火葬場飛奔。

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把這個死嬰燒成灰!

他一邊開車一邊不時看一眼後面,他擔心那個死嬰從後面爬起來,把一雙小手慢慢伸過來……

由於他的注意力一直系在後面,幾次差點撞著人。

終於到了火葬場。

那兩輛面包車又停在那裏了,不過司機都沒在。

張清兆正要開進大門,看門的老頭卻把他攔住了。

“出租車不許進。”

張清兆說:“我是來送屍體的!”

老頭透過車窗朝後面瞄了瞄,嚴厲地問:“屍體在哪兒呢?”

張清兆惱怒了:“你打開車門自己看!”

老頭就把車門打開了。

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好,他俯下身子,在那個死嬰臉上反復看了半天才說:“他是睡著了吧?”

張清兆耐著性子說:“已經死了,昨天就死了!”

老頭半信半疑地又看了看,終於確認了這是一個死嬰,這才關上車門,對張清兆揮了揮手。

張清兆開車徑直來到停屍房。

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半開著。

他下了車,跑進去。

有兩個人站在木桌前,好像一男一女,一個頭上戴著孝,一個腰間紮著孝,白花花的。

郭首義正在給他們登記。墻上的鐵鉤上,掛著郭首義的那件灰色雨衣。

地上躺著一具屍體,蓋著一床花被子,蒙住了臉,兩只腳卻露在外面。

郭首義看見了張清兆,他擡手跟他打了個招呼,啞啞地說:“等一下,我一會兒就完。”

他合上本子,起身打開裏間的鐵門,走進去,“哐哐當當”推出一張屍床,指揮那兩個人把地上的死屍擡上去,再推進裏間,停放在一個隔档裏。

那兩個人離開之後,郭首義指指凳子,對張清兆說:“坐吧。”

張清兆沒有坐——這停屍房裏的所有東西他都不想碰。他朝前走了一步,小聲說:“那個孩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