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38

我又溺水了—這回浸在水中,也浸在疼痛中。我在為自己的生命奮戰,水流過我的臉和被打爛的腳上,制造出一波接一波的痛苦。很快地,痛苦就成為我唯一的知覺了。

我的頭往後傾斜,我的喉嚨張開,水往下流而啟動了無盡的嘔吐抽搐。我的胸口起伏,我的肺在尖叫,我的身體垮掉了。驚恐已經趕走了所有的理性思緒,把我逼得走投無路。我設法算時間,但數到五十七秒就迷失了。感覺上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我眼睛被蒙住,仿佛遠遊到星系之外。我看到了宇宙盡頭的空無,那裏是一片黑暗,沒有形體也沒有邊際。我知道他們對我的傷害已經遠超過皮肉之痛,在我的靈魂留下了傷疤。

一縷回憶忽然浮現,那是“低語死神”曾說過的話。他說,如果我太難受,就應該結束掉。湊向我的步槍,拿出軍人樣去見上蒼。但那是最後的殘酷—因為折磨我的人控制著水量,我連要張開喉嚨,趕快把自己淹死都不可能。就連這最後的尊嚴,結束我自己性命的機會,都不可得。我被迫要繼續受苦,站在死亡之門的門口,但永遠無法跨過去。

撒拉森看了一下他的手表,這個美國人已經撐了一百二十五秒,超過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也遠超過他的預期,接近哈立德·謝赫·穆罕默德—他不但是偉大的戰士、上天的追隨者,也是神聖《古蘭經》的無畏學者—所創下的紀錄。他現在一定準備好要說實話了吧?他向那兩個阿爾巴尼亞人打手勢。

他們把我拉出來,我感覺水從我的頭發間流過,臟毛巾從我臉上拿開。我在發抖,身體完全無法控制,腦子也不太聽使喚。那種恐怖太具體了,我畢生的每一種恐懼都清楚顯現。我沒法講話,但當我從絕望的深淵恢復過來後,腳上的疼痛又猛烈襲來,讓我陷入了解脫的無意識狀態。撒拉森用力打我臉上斷掉的顴骨,於是高漲的腎上腺素讓我又清醒過來。

他撐開我的眼皮檢查瞳孔,另一只手摸索我的脖子,找到了一條動脈,檢查看我的心跳是否不規則或有停擺的危險。然後他往後退,看著我—猛吸著氣,設法控制身上的震顫,同時努力忍住腳上的疼痛。

“你是誰?”他說,聲音好輕,我大概是唯一聽得到的人。

我看到他臉上的憂慮和困惑,於是有了力量。在我們意志力的漫長決鬥中,我雖然快要死掉,但我贏了。

“你叫什麽名字?”他說。

我虛弱地搖搖頭。

“把他交給我。”尼可萊德說,不耐煩地發作了。

“不行,”撒拉森說。“你只會殺了他,我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如果我們想問出答案,反正還有好幾個小時。”

“要是有人開船經過,朝廢墟看,可能就會好奇了。”尼可萊德說。

“那就去把我們的船移走,”撒拉森回答。“藏在巖石後頭,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了。”

尼可萊德猶豫著,不習慣被人這樣使喚。

“去吧,”撒拉森說,“我們這樣只是在浪費更多時間。”

希臘老頭瞪著眼睛讓步了,他轉向那兩個阿爾巴尼亞人,命令他們來幫自己。他們三個人沿著主走道遠去消失了,撒拉森低頭看著水槽旁癱軟的我,還綁在木板上,手腕腫起且扭曲變形,手銬深深嵌入肉裏,手指因為缺血而白得像大理石。他用鞋尖踢了一下我被敲爛的腳,看著我皺起臉。他又踢了一下,更用力了,然後我忍不住大叫起來。

“接下來只會更糟。”他低聲保證。

他又舉起腳要踢我的傷口,但沒有機會了。從小通道的黑暗中,我們聽到了一個喊叫聲。

她用阿拉伯語瘋狂地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