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36

木板浸入水槽時,水淹沒了我的軀幹。我的生殖器冰冷,胸部的傷口更痛了。我被降得更低,全然無助,感覺到潮水打在我的後腦勺,淹沒了雙耳。

然後他們把板子往後傾斜。

水淹沒我的臉。我設法不要恐慌,但雙手和雙腳都動彈不得,我又吸了口充滿機油味的空氣,結果只是加速吸進了毛巾裏的水氣。水流進我的喉嚨,我開始咳嗽。

水墻撞上我的臉,我再也無法咳嗽,因為我窒息了。在黑暗中,我的頭往後傾斜,我不曉得水是從桶子裏倒出來,還是他們把我整個頭浸入水中。那種溺水的感覺太壓倒性了,於是我拼命想透過那條濕毛巾吸氣。

但結果我沒吸到氣,水流進了我的鼻孔和嘴巴裏,沿著傾斜的喉嚨往下滑。嘔吐反射開始了,設法想救我,結果演變成一連串嚴重的抽搐和窒息。

愈來愈多水沖到我臉上,令我茫然昏頭。我只是緊抓住一個想法,一個信念,一個真理:再過十八秒,布瑞德利就會打電話。再過十七秒,我就能獲得解救。再過十六秒……

我被綁得很緊,因而盡管驚駭莫名,卻無法掙紮或亂踢。更多水浸入我的鼻子和嘴巴,好像要淹死我,持續不斷的嘔吐和抽筋弄得我喉嚨好痛。我很想叫,但那條臟毛巾和大量的水,讓我連大叫都沒辦法。我的驚恐無法表達出來,於是轉而向內,在我空洞的心室內回蕩。

我的雙腳和背部出自本能地抽搐,想掙脫束縛,耗掉了我寶貴的力氣,我覺得自己更朝後傾斜了。水淹沒了我。又一波嘔吐反射開始。布瑞德利在哪裏?他得趕緊打電話啊。

我思緒旋轉,知道自己已經不曉得數到多少了。還剩幾秒?我眼前一片黑暗,拼了命想呼吸。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堅持下去,活下去,不要氣餒。

我在黑暗和壓倒性的恐懼中旋轉。我的頭更朝後傾斜,我落入水中。或許那只是另一大桶水,但我感覺好像是在深深的水下,在一個充滿水的墳墓裏又嗆又喘又咳,渴望空氣,渴望活命。

我知道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但忽然間我往上猛沖,水流下我的臉,我可以隔著毛巾吸氣了。那只是小小一口氣,但那就是生命,他們把我直立起來。布瑞德利打來了,一定是他打來了!

我設法吸進更多氣—我得準備好扮演自己的角色—但還是不斷喘氣又幹嘔。然後那條毛巾拿開,我努力呼吸,胸部不斷起伏,氣管顫抖又抽搐。

我知道自己必須控制狀況,我得掌握場面—老天在上,現在輪到撒拉森坐下來,面對種種後果所組成的一場盛宴了。

一只手伸進我破爛的襯衫裏。我眨掉眼中的水,看到那是他,正在檢查我的心跳的頻率和強度。我看到那個老希臘人站在他後頭,露出一嘴臟牙齒嘲笑我,很享受我痛苦又恐懼的模樣。

一股強烈的恐慌竄遍我全身:沒有人表現出形勢倒轉的模樣。此時我才曉得電話沒打來。班到底在幹嗎?

我整個人垂垮下來—一個人獨自在死亡劇場裏,這回我真的要死了。要不是肌肉男和幫手男抓著板子,把我撐著直立起來,我真的會倒在地上。

“背叛者的名字?”撒拉森問。

我想說話,但是喉嚨太痛了,而且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和皮質醇讓我腦袋混亂。於是我低頭看著地面,只是搖搖頭—不,我不會告訴他任何名字。

“剛剛是三十七秒鐘,”他說,“這高過了一般平均值,你應該要覺得很光榮了。你的表現已經超過任何人的預期。但是只要我高興,我們可以繼續玩下去。任何人都會被擊垮的,沒有人能贏。名字是什麽?”

我的雙手顫抖,好像沒有辦法停止。我擡起眼睛,再度試著說話。第一個音節輕得根本聽不到,撒拉森朝我湊近了想聽。

“把毛巾再蓋上吧。”我用氣音說。

他反手給了我一耳光,打得我的嘴唇都破了。但他再也嚇不了我。在我心底的角落,我找到了一股小小的勇氣—我想到了班·布瑞德利和那67層樓。

肌肉男和幫手男把木板放平,又把我擡往水槽。撒拉森正要把毛巾蓋回我臉上,尼可萊德忽然朝他喊,要他讓開。我看到他從藏在碎石堆旁的器具中拿起一把石匠用的手錘,看起來沉重而殘酷。

我平躺在木板上,光著的雙腳就在他面前,他強壯的雙肩往後拉,然後盡力往下甩。

那把手錘全力擊中我左腳的腳掌,擊破了肌肉,壓碎了交錯的小骨頭和關節。一股令人作嘔的灼痛有如巨大的電流,沖過我的小腿,往上經過大腿,直抵我的胯下。那一錘就像朝我的生殖器轟過來。我本來可能昏過去的,但是自己的狂吼聲又把意識給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