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2

要不是因為一個紅綠燈,我永遠也不會想到那個點子。

我開著車離開了南邊的海岬,來到市區近郊,此時正是餐廳轉換成酒吧的時分,女人們開始想換掉高跟鞋,平常不喝酒的夫婦開始會多點一杯茴香酒。

那個紅綠燈位於一個繁忙的十字路口,一個角落是夜店,另一個角落是工地。我靠近時,燈號正由綠轉紅,我本來可以闖過去的,但因為路上有太多肆意橫行的機動腳踏車,眾多的行人又都處於微醺狀態,於是我決定不要冒險了。

等待綠燈時,我望向那個工地,在眾多支持各種政黨的塗鴉中,有一張破爛的廣告海報,宣傳著勝利日晚上所舉辦的一個戶外通宵電子音樂派對。海報上以設計手法畫著海港,海岬的尖端是“法國屋”,上方有個巨大的“磷彈”爆開來。其實那是鎂粉,我百無聊賴地想著,回憶起以前在考菲德學校上過的化學課。早年攝影師用的閃光燈,也是用同樣的材料,我心裏繼續想著。

然後我忽然有了一個念頭,但實在太異想天開了,我還得重復跟自己說一遍。說完之後,感覺上似乎更誇張了。

我知道煙火開始施放時,道奇是在他的書房裏—庫馬利這麽說,而且沒有證據推翻這個說法。這表示當那些鎂在落地玻璃窗外爆出亮光時,他是坐在皮革安樂椅上,後頭有兩面大鏡子。我心想,鎂和鏡子,這兩個看似不相幹的元素,或許能提供我迫切需要的證據。

我太專心想著這個主意,因而花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後頭的車子在拼命按喇叭,原來綠燈亮了。我踩下油門,同時一手翻著庫馬利給我的档案,找到了一張給法醫的字條,上面有她的手機號碼,然後我掏出自己的手機。號碼按到一半,我這才想到,一個帶著六歲孩子的女人可能不會高興自己被吵醒,何況這麽晚了,她什麽事情也做不了。

於是我決定開回旅館,上網去找意大利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館(The Uffizi Gallery)的首頁,寫電子郵件給上頭登的每一個網址,緊急要求協助,並附上我的手機號碼。

烏菲齊原來屬於梅迪奇家族所有,是歐洲最偉大的美術館之一,收藏了全世界最頂尖的一批文藝復興繪畫。小時候比爾和格蕾絲曾帶我去過六次,我最難忘的一次,是有回比爾安排我們去參觀館長謙卑地稱之為他們的“工坊”:一個傲視大西洋兩岸的藝術品修復處。我現在需要的,就是那個工坊的設備,而且我希望,當博物館員工明天一早去上班時,有人會把我的電子信轉交到適合的人手上,讓他們聯絡我。

我開到旅館門口,停好車,走向櫃台去拿我的房間鑰匙。那個經理遞給我一個信封。

“希望裏面的消息,不是那種會害布洛迪·大衛·威爾森先生很悲傷的。”他說。信封沒有封口,我猜想他已經看過裏面的內容,於是幾乎可以確定,裏面的消息一定會害我很悲傷。

結果沒猜錯。信是蕾拉·庫馬利寫的,說她已經跟上司們報告,討論過我希望道奇死亡調查延後結束的“請求”。

“在檢視過档案和所有相關文件後,我的上司們決定,這個調查沒有任何延後的理由。”

她說警察局長和局裏的資深警官判定,這個案子很清楚是“意外事故死亡”,因此,档案必須在明天上午送交到安卡拉,道奇的屍體也會發還給他的遺孀安葬,同時先前所扣押的那些朋友和熟人的護照,也將全部發還,準許他們可以隨時離開。

“博德魯姆警察局感謝你對本案的關心,也很榮幸能提供聯邦調查局任何可能的協助。”她寫道,“我們之前所提供的資料副本不必歸還,您可以自行保留。”

難怪庫馬利早上有點太輕易投降了。我思索著土耳其警方是不是真會照他們的決定做:聯邦調查局的人沒有必要留在博德魯姆,這個案子不可能重啟調查。遺體將會發還家屬,潛在的證人會離開到世界各地。我想立刻打電話給庫馬利,但更冷靜的直覺占了上風。我可以到明天早上再打給她,現在最優先的,就是聯系烏菲齊美術館。

那個經理仔細觀察著我,於是我告訴他,人生充滿了悲傷,但布洛迪·大衛·威爾森對這類問題並不陌生。要命,我累得都開始學他講話了。然後我回房間,寫完了一堆給烏菲齊美術館的電子郵件之後,就只想爬上床睡覺。

但我還有一通電話要打。我把電池塞進手機,打給班·布瑞德利,告訴他土耳其警方相信道奇的死是意外,正要結束調查。

“耶穌啊。”布瑞德利說。

“是啊。不過他們搞錯了。我正在想辦法讓他們不要結案,但你最好讓另一個相關單位知道這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