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8

既然調查結束,那布洛迪·威爾森就沒有必要留在博德魯姆了。

慢慢來,事情還沒結束呢—次日上午9點整,我來到博德魯姆的警察總局時這麽告訴自己。

寫那封信的警察,就是建議我在這個時間過去跟她碰面。

“你應該可以搭下午離開博德魯姆的班機,毫無困難,”她在信中寫著,“我會跟你簡報案情發展,應該不會花超過二十分鐘。”

進了警察局,櫃台找來一個年輕警察幫我帶路,他不可能超過十六歲,一身制服燙得筆挺,腳上的靴子擦得亮晶晶。除了海軍陸戰隊的儀隊之外,我從沒見過誰的靴子這麽亮。他帶著我往建築後方走,上了一層階梯,樓上是密密麻麻的刑警辦公室。在一道走廊的盡頭,我們進入一個房間,裏頭有兩張辦公桌,還可以看到鄰接房子的庭院。那棟以石灰水粉刷過的房子快倒塌了,墻上的灰泥剝落,屋頂散布著破瓷磚,但無所謂。光靠庭院裏的兩棵老緬梔樹,整個看起來還是很美。

只有一張辦公桌有人用。那是一名年輕女子,一頭蓬亂的深色頭發,顯然是個秘書,她一邊耳朵湊在電話聽筒上,一邊在計算機上打字,那台計算機舊得大概是內置了黑白電子遊戲的古董。

那名秘書身上的一切都很過火—她的手勢、她緊身襯衫裏繃得很緊的乳房、她化的妝、她穿著鉛筆裙的臀部。讓人懷疑她的情緒也會很誇張。我等著她講完電話,忽然想到,在很多方面,她象征了現代土耳其的種種矛盾—她很年輕,置身於一個執著於過往的文化中;她是個不怕羞的女性,卻身在一個男性主宰的社會;她漠視宗教、一身西方打扮,但這個國家的目光卻老是轉向東方的伊斯蘭。

而且,當然,對於這個非常保守的國家而言,還有最後一個、也是最大的矛盾:毒品。在全世界最有利可圖的運毒路線上,土耳其已經成為最關鍵的樞紐。這條現代絲路把鴉片(半精煉的海洛因)和高質量的大麻脂,從巴基斯坦和阿富汗運到西歐,跨過國界到黎巴嫩,或是穿越高加索山脈到俄羅斯。如果毒品只是另一種現代商品(就像石油,經由跨國輸油管運送),那麽土耳其就是全世界最大的交流道。

我知道這些,是因為克裏斯托·尼可萊德—我曾下令在聖托裏尼處決掉的那個希臘大毒梟。在追蹤他的過程中,我曾經從美國緝毒局那邊得知帕特羅·尼可萊德和其他六個主要販毒集團,都跟土耳其有很緊密的關系,尤其是土耳其的這個區域。而且,盡管某些優秀的土耳其官員勇敢查緝,但這個國家貪腐太嚴重了,利潤又實在太驚人了。

眼看那個秘書一時之間沒有掛掉電話的跡象,我就拉了把椅子坐下,開始思索著帕特羅和他的阿爾巴尼亞打手。當初我一平安回到美國,就逐漸淡忘掉這個人,但我必須承認,很諷刺的是,在眼前這個巨大危機的壓力下,我又被拖回了這個他極其熟悉的地區。我很好奇他人在哪裏—希望還關在他位於帖撒羅尼迦那十二英尺高圍墻內的大宅裏,照料他的薰衣草,哀悼他失去的兒子。

我沒往下多想,事後回顧真是大錯特錯,但此時那個女人終於掛掉電話,朝我露出她那個有點過火的微笑,又拉直她的襯衫,以防萬一我之前沒注意到她最自豪的兩個資產,然後問我是不是布洛迪·威爾森。

我點點頭,她跟我說她的上司會遲到十五分鐘。“她每天早上都帶小家夥去附近的公園玩。她的車子才剛發動,就又熄火了。是意大利的—我指的是那輛汽車—所以根本就是一塊廢物。”

從這句話,我推斷她的男朋友一定是意大利人。另外她大部分的英文似乎是從美國流行歌、暑假档票房大片、在網絡上聊天時斷續學到的。

“‘小家夥’?”我問。

“她兒子。”

“她先生也是警察嗎?這一行常常是這樣。”我其實不在乎,只是找話聊—你知道,故作輕松。

“不是,她離婚了。”

“她兒子幾歲?”

“小家夥六歲了。”她顯然很喜歡講“小家夥”;我想這個字眼讓她覺得自己跟其他美國訪客一樣時髦。

“那真辛苦啊,當個單親媽媽,要帶個六歲的兒子。”

她聳聳肩—我懷疑她可能沒這麽想過。然後忽然間,災難就冒出來要跟我握手了。“你有小孩吧,威爾森先生?”

“不,沒有小家夥。”我說,心不在焉且不經意地說了實話—至少是有關我的實話,但正好跟我的掩護身份相反。我立刻發現自己講錯了,想著要把話收回,但又放棄了這個愚蠢的想法。無論如何,我還是設法保持一副酷樣。

“現在沒跟我住了,”我微笑著繼續說,“我離婚了,所以我知道一個女人帶小孩有多辛苦—我前妻老是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