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06

“低語死神”書房的窗簾緊閉,但過了幾小時,透過一道窄縫,我看到雨停了,一輪血紅的月亮升上來。這是兇兆,我心想。

通常我太理性了,根本不會理會這類事情,但之前老帆船夜航大海的畫面讓我太震撼了。那就像是宇宙的一角被提起來,我看到了前方的那條路。其實不太算是路,我糾正自己—而是一條死巷。

幸好,眼前有太多工作占據我的心思。我們來到“低語死神”的家宅,是因為他知道,在任何間諜行動中,你自己這方永遠是最危險的。因為流言、猜測、講話不謹慎而失去的特務人員,要比任何其他原因都多。所以“低語死神”親自直接指揮,根本不靠近他的辦公室,也就不會有無可避免的閑言閑語了。

這棟大宅是他繼承的遺產,他的父親本來是個商業銀行的銀行家,後來從政成為參議員。這棟占地廣大的美麗屋宅,曾一度屬於第一任總統喬治·華盛頓的夫人瑪莎的一個親戚所有,如今已名列國家史跡名錄。我們的行動總部,就設在這棟房子的書房裏。

多虧“低語死神”在政府裏的職位,這棟大宅的通信幾乎和白宮一樣安全:長期都有反竊聽和防止其他電子入侵手段的監控,而且這裏的互聯網聯機,是屬於政府的高度安全網絡。

我們一進入書房,“低語死神”就脫掉西裝外套,打開咖啡機,做了一連串深呼吸練習。他說這些練習有助於降低血壓,但我不相信:這位老兵是要抖掉身上累積的銹痕,準備伸展一下他多年沒用的肌肉了。大衛·詹姆斯·麥金利—失敗的丈夫,缺席的父親,國家情報總監,而且一個難過自己沒能在歷史上留名的男子—仿佛回到柏林般。他進入作戰狀態了。

他立刻打電話給他那些秘書、特別助理、副手們—總共有十二個人—安排他們待在大宅裏的各個區域,其中最棒的就是,他們根本不曉得我就在屋裏。

後勤部門安排好之後,“低語死神”和我就開始設法掌握一百萬種細節。當你在土耳其—位於險惡地帶的邊境,離伊拉克和敘利亞的車程都不到一天—的南部追獵恐怖分子時,這類事情有可能決定你的生死。雖然我們沒有討論過,但我們都知道這個任務的真正性質:派出一個間諜深入敵陣。

每隔幾分鐘,“低語死神”就會到後勤辦公室去拿档案或分派任務。很自然地,他的那些幕僚都感覺到自己在參與某件大事,所以他們的老板也開始留下一些聰明的線索。日後等到有關核反應器的新聞曝光時,這些跟調查最緊密相關的人就會立刻假設,他們之前所參與的任務,就是要尋找想買核反應器的恐怖分子。大衛·麥金利不會信賴任何人,也難怪大家都說,他是那一代最優秀的項目調度官。

在木頭鑲板的書房裏,我決定:最好的起點,就是博德魯姆市中心的那些公用電話亭。以我們手上擁有的情報,大概也只能從那裏開始。當然,土耳其電信公司不會有電話亭的可靠地圖,所以“低語死神”和我決定,我得自己走路去搜尋那五平方英裏的區域。

他打電話給國家安全局的局長,要他立刻通過電子郵件發了一張博德魯姆市中心的衛星照片過來。我們等照片的時候,他去副手和助理們聚集的用餐室,叫其中一個人打電話到中央情報局,吩咐要在六個小時內送一部智能型手機過來,裏面有特別加強的數字相機。而且,這個相機必須跟手機內建的GPS系統密切結合。

我們的想法是,我會假裝觀光客在博德魯姆市中心的老城區拍街景,用手機拍下每一個公用電話亭的高畫質照片。然後那些照片會自動下載到地圖上,這麽一來,我就會有那個區域每個電話亭外觀和確切地點的完整記錄。

而這些記錄中,會有一個電話亭就是我們要找的。我們知道有個女人曾在兩個特定日期的傍晚,進入這個電話亭,跟我們要抓到的那個男子講過話。背景中有車聲,所以這樣就排除了任何行人徒步區的電話亭。背景中還有音樂聲,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麽音樂,還在等國安局設法把音樂聲分離出來、加強,然後辨識。

調查計劃的焦點,就集中在電話亭。這樣實在不多,一點都不多。如果拿一個病人當比喻,那這個病人就是接上呼吸器了。但在某種程度上,這樣就夠了。我的旅程已經展開。

調查的第一步都準備好之後,“低語死神”和我開始商量我的掩護身份。因為時間有限,我們決定我要以聯邦調查局探員的身份進入土耳其,表面上是要調查一樁發生在東城旅店的謀殺案。

這麽一來,就有幾個大問題要解決:聯邦調查局為什麽要調查一樁紐約的兇殺案,又為什麽要拖這麽久才介入?而且我不能就這樣跑去,必須先經過土耳其政府的許可。此外,我們也很擔心,即使一切順利,那樁謀殺和博德魯姆電話區域號碼,兩者間的關系看起來也相當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