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7

次日晚上,盡管我跟班和瑪西碰面吃晚飯,但我沒提起自己才剛推估出來的理論—我想把這個理論像個復雜的建築模型一般,在心裏轉來轉去,看看是否堅牢。

不過,為了回報瑪西以往招待過的幾頓家常菜,我邀請他們到知名的日本大廚松久信幸開的諾布餐廳,然後,就在炸蝦天婦羅和鰤魚之間,我說出自己改變心意了—我願意參加那個研討會。

他們兩個都瞪著我。首先開口的是瑪西。“我猜猜看,你是皈依基督教了嗎?”

我笑了,不過男人的自尊心很強,我絕對不會說起我在世貿中心原址看到的那個祭壇,還有我讀到有關布瑞德利英勇事跡時的種種感動,免得害自己或害他尷尬。

“或許是因為回到美國吧,”我說,“不過我覺得,也該是回饋社會的時候了。”

正在喝日本清酒的布瑞德利差點被嗆到。他和瑪西交換了一個眼色。“真是太好了,”布瑞德利說,“那你幹脆也加入鄰裏巡邏隊吧?我只是好奇,你有可能告訴我們真正的原因嗎?”

“不太可能。”我回答,也報以微笑,默默想著那六十七層樓,還有坐在輪椅上的那名男子,從他的照片看來,他可是個大塊頭。

沉默許久後,瑪西終於明白我不打算進一步解釋,於是轉到新的話題。“你有沒有考慮過回你童年的家?”她問。

這回換我驚訝了。我瞪著她,一副她好像瘋了的表情。“你是指格林威治鎮吧?回去做什麽?去按對講機,問那個企業掠奪者能不能讓我進去看一下?”

“你想要的話,可以試試看,但是我見過他,我不認為他會答應。”她說,“我只是覺得,你或許看過《紐約雜志》的那篇文章。”

我放下水杯,疑惑地看著她。

“那棟宅邸的庭院要開放參觀,為一個當地的園藝社團籌募慈善經費。”她解釋,“如果你有興趣,班和我很樂意陪你去。”

我的腦子急速思考,回到格林威治鎮?但我立刻回答:“不用了,但是謝謝你們。瑪西,那只是一棟房子,對我來說毫無意義。何況我住在那邊,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當然,吃過晚餐,一跟他們分手後,我就去買了一本雜志,次日,我就打電話到康涅狄格州園藝協會,買了一張票。

如果比爾地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花兩百元去看幾棵樹?幹嗎不去中央公園呢?”他大概會這麽說吧。

那是個燦爛的星期六早晨,我搭著出租車行駛在康涅狄格州綠葉繁茂的道路上時,太陽高掛在無雲的晴空。我可以請司機開進車道,直達宅邸的前門,但我想走進去,覺得最好讓自己有機會回憶一下。那扇巨大的鍛鐵柵門敞開,我把門票交給一名胸前別著玫瑰花形緞帶結的年老女士,然後走進往昔中。

二十年來,這裏的改變竟是少得令人驚訝。豌豆大的碎石所鋪成的車道,依然籠罩在成排洋桐槭的樹蔭之下;歐洲山毛櫸依然在山坡上生長;車道的中途,濃密的綠意暫時中止,以便讓訪客可以初次看到那棟房子。如果設計的用意是要震懾來客,那麽這個目的從沒失敗過。

我暫停下來,再度看著阿瓦隆宅邸矗立在遠方,正面倒映在造景人工湖的龐大水面上。比爾的祖父曾在1920年代去英格蘭拜訪艾斯特子爵家族,在他們家位於泰晤士河畔那棟知名的意大利風格宅邸克裏夫登裏住了一陣子。他回來時帶了幾打照片,給他的建築師看,告訴他“蓋個類似的,不過要更美”。

這座宅邸在華爾街股市大崩盤的六個月前竣工,跟瑪裘麗·梅瑞威瑟·波斯特位於佛羅裏達州棕櫚灘的莊園“海湖之間”(Mar-a-Lago),並列為20世紀最後的兩棟偉大美國豪宅。

我的雙眼循著朝陽下發亮的印第安納石灰巖墻面,找到了北端三面高高的窗子。以前那是我的臥室,或許你可以想象,對於一個來自底特律貧民窟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房間會帶給我什麽感受。那些恐懼日子的回憶帶領我的雙眼往下,來到我曾經花了好多時間獨自漫步的湖畔。

在一排針櫟樹下,我看到了一片深入湖中的狹長青草高地。我來到這片大宅邸的幾年後,比爾曾在那裏教我駕駛帆船。他小時候常在新英格蘭濱海的避暑勝地紐波特過暑假,因而愛上了“美國杯”比賽用的十二米賽艇。有一天,他帶著兩個比例模型回家,打造出有史以來最偉大帆船之二“澳大利亞二號”和“星條旗號”,船身超過五尺,有遙控的帆和舵,只能靠風力操作者的技巧推動。天曉得這兩艘船花了多少錢。

此刻我仍能看到那個瘋子,沖進湖內,調整他的船帆,試圖擋住我的風,在每個航標處都擊敗我。直到我連續打敗他三次,他才帶我到長島海灣,教我雙人帆船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