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

一名男子低沉沙啞的聲音用英語回答。我說我們有個共同的朋友,在附近一棟大樓的二十三樓工作,那人建議我過來拜訪。他按下按鈕讓我進去,我爬了一層樓,發現有人暗中藏了四個閉路電視攝影機,在監控這道樓梯。我猜想,他是擔心俄羅斯黑道來找他吧。

我進入一條昏暗的走廊,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他:“戰鬥小子”站在正前方,就在一道鋼制門內側—那道門的堅固程度,用在毒品工廠也是綽綽有余。最令人驚訝的,並不是他大約四百磅的大塊頭,而是他打扮得就像日本古代的大名。第一流的日本武士黑客,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穿著一件極其昂貴的和服,還有日本傳統的分趾襪。一頭黑發上了油,往後緊緊束成一個頭髻。要是有人需要中南美裔的相撲選手,就是這個人了。他微微鞠躬,表現出最低限度的禮貌—我猜想他不太喜歡我們那位二十三樓的朋友—然後站到一邊,讓我進門。

無可否認地,他的領地只有這條小街道上的四個房間,但地板上鋪了漂亮的榻榻米,拉門隔開了空間,墻上還有一幅富士山的屏風畫,我敢說至少值二十萬美元。

進了門檻之後,我勉強躲過了一場社交災難—在最後一刻,我才想到應該把鞋子換成訪客拖鞋。我一面脫掉自己的野蠻靴子,一面問該怎麽稱呼他。

他一臉茫然。“什麽意思?他們沒告訴你嗎?”

“唔,有啊,他們跟我說了,”我回答,“不過當面喊一個人‘戰鬥小子’,感覺好像不太對。”

他聳聳肩。“我無所謂,豬頭。”他說,帶頭走向地板上的兩個坐墊。

“那個副主任說你正在跟他們合作。”我說,好像我是獲得那個人的充分授權。

他滿臉厭惡看著我,但是沒否認。“你想要什麽?”

我們盤腿坐下後,我解釋著要把有關斯科特·莫道克的一切從我母校的校友會數據庫裏面刪除。我想這會是一個很好的起點。

他問莫道克是誰,我說我不知道。“上頭決定要把他的過去埋葬—我們只管這個就好了。”

他問了莫道克的出生日期、校友會的細節,還有其他一堆問題,好確定他沒找錯人。我回答之後,他調整了一下身上的和服,說他過兩分鐘就開始。

“茶,好嗎?”他用日語若無其事地說,但我知道他的弦外之音:我應該要一副迷惑的表情,覺得矮人一截,但老實說,我實在沒那個心情。

我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夏天,我在一片血淋淋的沙灘上,周圍是一堆斬首和日本武士進行自殺儀式的畫面。換句話說,我那個暑假正在閱讀《幕府將軍》(Shogun)。從那些史詩內容中,我還記得幾個關鍵詞,包括日文的“茶”。

“好,謝謝。”我用日語回答,希望自己沒記錯而講成了“滾你的蛋”。

我一定是講對了。“你會講日語?”他說,一臉驚訝又尊敬的表情。

“啊,只會一點點。”我謙虛地說。

他拍了一下手,一扇拉門打開。一個苗條的中南美裔少女穿著紅色的絲綢和服欠身走進來,讓我想起自古以來許多偉大哲學家都有過的一個問題:為什麽醜陋的男人幾乎總能勾搭上身材火辣的女人?

她比他年輕大約兩歲,有大大的眼睛和性感的嘴唇。仔細觀察之下,她那件傳統和服顯然是改過的—臀部和胸部比你在東京看到的要更緊貼。為了行動方便,和服的背後開了個衩,從下擺往上開到大腿,於是當她走過房間時,從絲綢波動且緊貼她身體的方式,你就知道她不必擔心內褲線或胸罩吊帶,因為她都沒穿。整體效果誘人又瘋狂。

“茶?”她問。

我點頭,“戰鬥小子”轉向我。“這位是瑞秋桑。”她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戰鬥小子”?瑞秋桑?沃爾格林藥妝店樓上的古老日本?無論那個聯邦調查局的人說他有多厲害,我都不敢抱太大的希望。照我看來,這兩個人的精神狀態都有很嚴重的問題。

三個小時後,我不得不大幅修正我的意見。羅倫佐—至少瑞秋這麽叫他—不光是刪掉了我在校友會的所有記錄,還說考菲德學校和哈佛大學裏那些更復雜許多的档案,他也刪得掉。

“你可以把我所有的成績和出席記錄全都刪掉?”我問,“弄得好像斯科特·莫道克從來沒進過這兩所學校?”

“有何不可?”他笑了,“這個星球現在人太多了,我們全都只是硬盤上的一行行條形碼而已。拿掉那些條形碼,我們就不存在了;加上那些條形碼,我們就好像真的成了個人物。想要教授職位?跟我說哪個學科就好。想當億萬富翁?等我調整一些二元條形碼就行。順便說一聲,你可以喊我上帝也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