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破環

“幽潭泛波癸水生,煙柳隨風乙木落。”柳枝輕擺中,少昊之子緩緩吟唱,雙目精光畢現,“馭金操土固然不俗,但若要鉗制住我恐怕還差些火候。”

一線希望卻在輕描淡寫間被化解,面對這個深不可測的敵人,難道真的束手無策嗎?腦中混亂的思維無法整理出任何的頭緒。

“現在可以告訴我,剛才那一刻你為何發笑了吧?”少昊之子繼續道,占盡上風之下卻追問起無關緊要的問題來。

“我笑你自以為是,看不起偽君子,卻做著比偽君子更不如的事情。”既然無力對抗,我索性全然不顧了。

“這話倒是有趣,歷來世人只會唾罵我為小人,卻沒人說過我是偽君子。”少昊之子饒有興致地說道,“如果你能自圓其說,或許我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

“顓頊逼死共工是一樁上古冤案,你將真相公諸天下無可厚非。舜帝自顧王權安穩殺了你和窮奇,那是他私欲作祟。窮奇只是一只怨氣化成的虛獸,無思想和辨別能力,單憑對顓頊的殘存意識四處吃人。”直視著他的雙眼,我毫無畏懼地說道,“可你是一個有意識有思想的精魂,不去找舜帝報仇,而卻在這裏驅使窮奇屠戮毫無反抗能力的普通人。是非不分,恩怨不明,還天下皆醉我獨醒地惺惺作態,你不是偽君子是什麽?!”

“那些都是該死之人!縱使千刀萬剮也難抵其行之萬一!”少昊之子聞言狂怒,雙目藍光大盛,“不錯,我是鬥不過舜帝,無法為自己報仇!但掃滅那些偽君子,也是為天下不再出現像我和窮奇那樣的怨者!”

“哈哈哈哈……”怒極反笑,我不無嘲諷地說道,“你看不慣王權獨尊,卻在那裏自詡正義地左右天下人的生殺大權,你和那些你所憎恨的人有什麽區別?!你只不過是找了一個足以麻痹自己的理由罷了!你比那些偽君子更加令人不齒!”

“那你這些時日奔波冒險與我為敵的目的又是什麽?為天下正義?流芳百世?”少昊之子身邊的柳條倏然狂舞起來,屋內半數黃土早已消失殆盡,“你不也是為了一己私欲?不也是為了保全妻子朋友的性命嗎?”

“沒錯,我的確是為了妻子和朋友的性命安危,相比之下我並不是很在乎其余人的生死。”我一付豁出去的架勢,“但我還是要救天下人,沒有天下人,我們即便活著也無法繼續安定地生存下去。”

“私心如此之重,還敢在這裏大放厥詞!”少昊之子狂怒間迫近了面前,短短幾句話的功夫黃土的束縛已完全失效,“原本以為你會有如何有趣的高見,卻也不過是那些君子之流的虛偽言辭罷了。”

“虛偽?哈哈,何來虛偽?我敢說敢當,做了就不給自己找借口。”也許之後等待我的便是死亡,也許更糟,但此刻已顧不了這許多了,“我從未想當君子,也不齒於去做小人,更不以申冤救助為由去利用那可憐的窮奇,讓它永世生活在痛苦之中!”

“利用……永世痛苦……”激烈的話語下,少昊之子的神色一下黯淡了,原本逼人的氣勢蕩然無存,身旁的藍光與柳條漸漸地消失,整個身形跌坐在了地上,口中無力地喃喃道,“我沒有利用窮奇,只如它所願地讓它去除盡惡人……”

同窮奇相比,眼前的這個精魂至少可以講理,也許這便是我唯一的勝算所在:“窮奇本不想吃人,只是誤把那些人當作顓頊,每每懊悔之時便棄屍而去。它一直重復著怨恨和痛苦,並在這些的伴隨之下永生不死。你一再地讓它去吃人殺戮,這不是生不如死嗎?!”

“而我也一直在這種生不如死的境遇下支撐著,找著理由讓自己感覺存在。”少昊之子臉上滿是落寞悲愴,口中像似自語般地說道,“就算天下惡人除盡,人世毀滅重生,又能如何?”

“如果你覺得我是巧言辯駁,在這裏周旋時間,現在便可以殺了我。”我坦然地坐下望著他,心中不由一陣悲憫,“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放過自己,放過窮奇。”

少昊之子奇怪地打量了我一下,似乎在思索著什麽。良久,長嘆一聲,胸前聚起一團奇異的七色光球,整個人形漸漸地隱入了光球之中。光球閃動著在眼前飄忽,在我身邊繞行幾圈後怦然擊向我的頭部。

沒有任何的過渡和征兆,周圍的一切立刻憑空消失在黑暗之中。一陣奇異的感覺傳來,我已置身於天空,低頭可俯瞰廣闊的地面。

“你可看見那可憐的窮奇正伏在蒼茫大地之上?它並未沉睡,這許多年以來,它一直靜靜地注視著這肮臟的人世間。”少昊之子的話音自腦中響起,剛才那光球變化應該是將自己附在了我的身上,讓我從他的視角去觀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