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歲聿其莫(第5/7頁)

“讓賢侄見笑了。”府尹推托不過,只得入座。

馮慎坐下,斟滿兩盅酒,將一盅遞與府尹:“大人,小侄敬您一杯。”

“好。”府尹接來,一飲而盡。

馮慎也將酒喝幹,道:“袁賊要能早些落馬,那就痛快了。”

府尹落箸,嘆道:“老夫何嘗不想?不瞞賢侄,老夫與那袁賊,不僅有國仇,還有家恨!”

馮慎一怔:“家恨?”

“不錯,”府尹深抿一口酒,恨道:“小女鵲應、女婿林旭,皆亡於他手!”

“什麽?”馮慎神情大斂,“那六君子中的林旭林解元,竟是大人的東床?”

“是啊,”府尹道,“戊戌年維新變法,因那袁賊反水告密,太後將聖上拘於瀛台。而後朝廷下令,大肆捕殺維新志士。小婿為報聖上知遇之恩,不顧安危,殊死力諫。結果……被斬於菜市口……小女聞知噩耗,幾度服毒絕粒。縱有家人看護,最終還是因哀毀過度,香消玉殞……”

馮慎忿道:“這袁賊,真乃無常小人!非但陷君誤國,還害得林解元與鵲應小姐雙雙殞命!”

酒入愁腸,府尹不免悲愴:“袁賊所行惡舉,令老夫嚼腭搥床。然老夫悲憤之余,卻從未想過挾嫌報復。不承想,那道上諭竟說老夫‘假公濟私、詿陷忠良’…… ”

馮慎慰道:“大人莫要傷懷。如今廟堂聾瞽,已是清濁不分。大人為政勤勉、處事磊落,世人自會公正評說!”

府尹抹一把臉,嘆道:“都說人老多情,看來老夫也不例外啊……傷心事不提了!賢侄啊,臨行前,老夫也無貴物可饋,這本詩集,就權當留念吧。”

說著,府尹從袖中抽出一卷冊子。

馮慎趕緊接來,“大人,這是?”

府尹道:“小婿與小女生前,最喜著文弄墨。那《晚翠軒集》,為小婿手稿,而《崦樓遺稿》,則是小女所作。老夫平日勞於政事,也無閑資將其付梓成刊。只好親手謄抄,合成一冊,以托哀思。現在,老夫就將這冊子贈予你!”

“謝大人厚賜!”馮慎將詩集緊握,如獲奇珍,“小侄定當仔細研讀,秉承他們未竟之志!”

府尹點點頭,欣慰道:“賢侄此言,老夫甚藉。想當初,為一改大清之頹勢,多少維新志士泣血明志、冒死變革。故步自封,抱殘守缺,只會愈發的積貧積弱。師夷自強,西學東漸,才是匡扶國家的正道……”

府尹話未說完,廳外突然傳來一聲喝彩:“說得好!”

緊接著,廳門一開,肅親王大踏步走了進來。

府尹與馮慎見狀,趕忙離席請安:“王爺枉駕垂顧,誠惶誠恐……”

“志雨兄總要作怪,非得搞這些繁文縟節?”肅親王將府尹扶正,“馮慎你也起來吧,都坐下說。”

府尹與馮慎依言,重新回到座位上。這會良伯也置菜回來,添箸加碟,把購得的時令果點、肥雞鮮魚,統統換上席面。

“嘿,還挺豐盛嗎?”肅親王朝席上一探,笑道,“難得你‘沈老摳’出次血,卻不來喚本王。不厚道、真不厚道啊……哈哈哈……”

“王爺取笑了,”府尹道,“說來慚愧,理應下官做東,卻讓馮賢侄壞鈔破費……”

“本王不管那些,反正這頓酒,本王是吃定了,”肅王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放心吧志雨兄,本王不白吃你的。這點程儀,就抵了飯資吧。”

府尹“噌”地立起:“王爺,您這是做什麽?”

“快坐下,瞧你那犟脖子勁!”肅親王把臉一繃,故作忿色,“怎麽著?難不成本王還賄賂你啊?你那褡子裏有幾個子兒,本王還不清楚?知道你瞎清高,所以本王也不多給。就五十兩,路上應個急。晉中風大,置辦上件厚皮襖。行了!讓你收著就收著!就當本王借你的!”

馮慎也在旁邊勸道:“大人,王爺一番厚意,您老就收下吧。路途遙遠,多點銀子好傍身……”

“瞅瞅,連人家馮慎都比你明理!”肅親王夾口菜,扔在嘴裏細咂,“志雨兄你也甭說了,趕緊裝起來,別耽誤喝酒!”

盛情難卻,府尹只得從命:“先謝過王爺,下官日後定當償還!”

“別介!為這點小錢就償呀還的,這不是寒磣本王嗎?”肅親王道,“志雨兄啊,你在順天府任上,又是興修京城馬路,又是辦設丈量學堂,所得那點俸祿,差不多都貼進去了……朝廷中,像你這樣的官,可不多了……”

“王爺……”馮慎插言道,“賢臣難得啊!朝廷那頭,您老就沒再幫大人說說?”

“說了!怎麽沒說?”肅親王氣道,“本王一得著信兒,就朝宮裏奔,打算讓太後收回成命。可你們猜怎麽著?巴巴在宮門外候了半天,太後傳話說不見!唉!這事得賴那幫子禦史。讓他們聯名上個折子,卻非得咬文嚼字的扯酸篇。等他們洋洋灑灑的擬完了,人家袁世凱,早將搶先一步、反咬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