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明之卷五 病房裏的回憶 ](第5/6頁)

“正因為這樣,我和姐姐才不敢不生,在周家的規矩裏,不生、生兩胎以上或僅生一胎但不是雙胞胎,都是破戒的事。”

“如果我是周家的人,我會選擇終身不娶。”段一說。

“對,兩位叔叔就是這麽做的,結果因為常年孤獨,現在都迷迷糊糊的了。”柳文秀苦笑道,“周家是一個注重傳統的家族,對周家來說,無後比破戒還要可怕。對於你們這種城裏長大的現代人而言,這種想法很難理解吧?但是,對於我們來說,這正常得很,‘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句話被周家每一代人視為信仰,兩位叔叔那種做法其實是受到鄙視的。當年,我與彬軒早姐姐、姐夫一步懷孕生子,但是,生出來的卻是一對女兒。依照周家的戒律,是不能再生第二胎的,否則會破戒,因此,傳宗接代的任務,就完全落在姐姐和姐夫身上了……”

“想必兩人當時一定壓力很大吧?”

“嗯。當時不僅他們兩個人,我們全家人都繃緊了神經,一直到寶文和寶武這對孩子出生時,我們才松了一口氣。當初姐姐和姐夫打算在美國拓展業務,因此寶文和寶武是在美國出生的,最初的幾年也在美國生長,但是後來,姐夫因積勞成疾去世,在美國的業務也因此而中止,姐姐不得不帶著兩個兒子回來住了。姐姐真的在兩個兒子身上傾注了全部的精力,她為了讓他們能更好地繼承周家的產業,從小就讓他們接受英才式的教育,甚至還專門蓋了一棟塔樓來優化他們的學習環境。寶文和寶武從懂事以來,就根本沒有去過學校,他們的家教都是從大學請來的著名學者,現在他們才十五歲,但已經修完了經濟學、法學和管理學的大學課程。姐姐打算在他們成年後便送往歐洲進修。”

“實在是了不起。”段一由衷地感嘆道,但他所說的“了不起”不是指周寶文、周寶武這兩個已經滿腹經綸的少年,而是指奉獻出一生的柳文慧。

“毫不過分地說,寶文和寶武就是整個周家的未來。姐姐把他們二人的作息時間表弄得嚴絲合縫,何時起床、何時學習、何時運動都一清二楚,而且,在學習時間,是不許任何人打擾那棟塔樓的。如果是在一般人家,這種做法有點太過了,但在周家卻再正常不過,這兩個孩子對周家至關重要。”

“富二代的生活也不見得都是輕松荒誕的……”段一唏噓道。

“對於他們兩兄弟來說簡直是殘忍啊。”柳文秀牙咬了咬下嘴唇,“從很小的時候就幾乎不堪重負—我記得,姐姐當時為他們安排的時間是,白天鍛煉三次,分別是早上、中午和下午,每次半小時,除此之外,幾乎完全是學習時間,晚上雖然可以回別墅與我們在一起,但常常要聽姐姐的訓話,如果白天的課程沒學透,還要加班加點。為了能給這種緊鑼密鼓的作息時間及時補充能量,姐姐特意給他們斟酌了三餐,營養充分又搭配合理,簡直事無巨細啊……現在想想,這簡直是折磨人呐。”

“對於小孩子來說,這種壓力確實太大了。不說學習的時間,單是鍛煉的時間都太多了……每天一個半小時。”

“這主要是為了防止過於緊張的學習影響身體發育,當時姐姐也考慮到了強度過大的問題,於是有很長一段時間給孩子們增加了飲食。但我當時認為,這簡直就是在揠苗助長,你也知道,有時候過於嚴密的教學方式其實並不能保證有較好的質量。前來輔導他們的家教也一度抱怨過,不知是寶文還是寶武……反正他們兩人中有一人,常常聽不懂,家教第二天只得再教一次。好歹,這種情況持續到他們年紀較大點的時候,就不存在了,現在兩個人真的是成才了,非常優秀。

“這就是我們周家的媳婦,把希望寄托在丈夫或兒子身上,始終是活在男人的陰影之下啊……”柳文秀長嘆一聲,臉部揚起,面無血色的面頰幹巴巴的,顯現出一股病態。“我在生女兒時,因為低血糖,一度暈厥,當時,在朦朧中,我隱隱約約地聽到公公在病房外對彬軒說,如果女人和孩子只能救一個,以孩子為優先。”

段一怔住了—他無法想象一個心智健全的老人會說出這樣冷血的話。在這瞬間,他忽然間感到了這個家庭的荒唐—這只是一個以血緣的名義凝結在一起的沒有人性的利益共同體而已。

“你和柳文慧的娘家在哪裏?他們對這些事怎麽看?”段一問。

“我們倆的娘家以前就在鎮上,但大約一年前,小鎮裏發生了一次洪澇災害,爸媽的房子被沖垮了,那時候爸媽也……”柳文秀沒有繼續說下去。

“對不起。”

“沒關系的。”柳文秀笑了笑,“爸媽的觀點都是‘嫁出去的孩子潑出去的水’,所以對我們的事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覺得生孩子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