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暗之卷二 暗夜屠夫 ]

我在哪?

我環視周圍的環境:高大的樹木一個挨一個地並列排在我兩旁,黑乎乎的,光線根本透不進來,我的視線也無法向外延伸。我望向天空:天際被層層的樹枝和樹葉遮掩,也完全進不來光,仿佛將我置身於無法掙脫的牢籠。不斷鉆入耳中的只有烏鴉的沙啞的叫聲,如同地獄深處的小鬼在招魂。

這是哪裏?是小鎮的山頭嗎?

不對……山上根本沒有這麽密布的森林,我也從未聽說過在山上能聽到烏鴉的叫聲。

那……這是哪裏?不是在小鎮裏嗎?但自我有記憶開始,我一直在小鎮以拾荒為業,從不曾離開。

烏鴉那沙啞的叫聲越來越清楚,聽起來仿佛在向我靠近,等我反應過來時,前方黑暗的樹林中已經飛出一大群烏鴉,他們徑直向我沖來。我閉上眼睛,禁不住慘叫一聲,聲音一直延續到所有烏鴉的羽毛拍打過我的面龐。待再次睜開眼睛時,我還看到幾片黑色的羽毛漫漫飄到地上。

我蹲下身子,看著那漆黑色的羽毛,一動不動。少頃,我舉起雙手,緊緊地扣住頭部,就像是在防止烏鴉群對我的第二次攻擊,實際上,我是在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以盡可能地回憶起自己之前的種種經歷。

我到底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我記得我好像……

對了……

我是在跟蹤。

我跟蹤那個流浪漢,一直到了山頭,並躲在蝗神廟外偷窺他的每一舉動……

後來……又發生過什麽?

忘記了……忘記了……

我記得我好像看到……

看到……

我看到他屁股底下有個簇新的墊子,看到他從雜草堆中掏出一瓶礦泉水,還看到他拿出梳子給自己梳頭……這一切的一切都異常的詭異,我更加堅信,他絕對不是一個流浪漢。

好像……還看到了什麽……

梳子、長發……

對了……對了……

我、我看到他……我看到他把自己的頭摘了下來!

想到這裏,我半蹲的身子不由得癱倒在地,內心感到了透底的冰涼,我抱住身子,蜷縮在一起,牙齒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

恐懼……恐懼……

我周圍的森林裏,烏鴉還在肆無忌憚地嘶叫,它每叫一聲,我的整個身體都隨著顫抖一下。

一陣冷風吹過,無數的樹葉飄落下來,我感到有幾片搭在了我的後背上,但我始終沒勇氣將他們拿下來,我的雙手緊抱著自己的身體,在漆黑的森林裏顫抖。

冷靜……冷靜……

在看到他把自己的頭拿下來之後,我又看到了什麽?

我現在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片森林裏?

我不記得小鎮周圍有這樣大的森林啊。

為什麽……為什麽我沒有這段記憶……我到底是怎麽跑到這裏來的?

我感到腦袋發脹,頭部劇烈的疼痛,額頭青筋繃緊,腦中一陣陣撕裂般的痛苦。

正在這時,我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的,還有腳底踩碎枯黃的落葉的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響,有人正向我靠近。

雖然內心充滿了恐懼,但我依然壯起膽子轉動渾身僵硬的身體,慢慢地將身子直立起來,雙目遲疑地向前方看去。

是……是那個家夥……

那個流浪漢正向我走來!

他的脖子上面空空如也,沒有頭部!但他手中卻提著一個獰笑著的頭!

我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從幹草堆中坐起。

是夢。

又是夢,我最近做過的奇奇怪怪的夢實在太多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將粘在身上的幹草拂去,這時我才發現,因為噩夢,我全身都被汗濕透了。

我看了看窗外的太陽,已經艷陽高照。

我嘆了口氣,走到氈房的墻角,將全身黏糊糊的衣服脫下,接著揭開地上的一層幹草,從裏面拿出一套衣服—我唯一的一套換洗的衣服,盡管它與身上的這件一樣,都已經被磨得看不出本色,但它是幹凈的。

之後我把被汗液粘在身上的幹草捏起來,扔在了地上,隨即麻利地穿上了那套衣服。

走出門外,我來到離破氈房大約十幾米遠的一條小溪旁,蹲下身子,將小溪中清澈的水捧起,拂在自己的臉上。

十一月的天已經感到透骨的涼,更何況我把涼水捧到臉上,但當溪水接觸我的臉頰,並沿著鼻梁和雙腮劃到脖子裏時,我竟然絲毫沒有因寒冷而打怵,只感到了一股愜意。

噩夢的陰影直至此刻才完全揮發殆盡,我又捧起一攤水,送入嘴中,幹澀的喉嚨頓時傳來一股清爽。

我低著頭,怔怔地看著水面,翠綠色的水中一個無精打采的、蓬頭垢面的人影正與我對視著。看到這一幕,我禁不住伸出手撫摸著臉部,水中的人也重復了同樣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