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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你可以先跟我說說捕魚權利委員會是幹什麽的。”我說。

“內德,你知道嗎?我覺得我可有點兒擔心了。可能他們已經把你從名單上劃掉了。”

“可能他們真這麽幹了。”我說。

不管怎樣他還是跟我說了,我知道他會說的,也恰如其分地表現得很震驚,好讓他覺得自己更了不起。從某種程度上說我確實很驚訝,直到今天還有這樣的感覺。托比向我這個無福得知內情的人解釋道,捕魚權利委員會是由莫斯科中心和圓場雙方情報官員組成的一個非正式工作團體。其職責——托比說到這兒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他已經徹底喪失了感到驚訝的能力——是確定兩個情報機構都感興趣的情報目標,通過反復磋商建立起共享情報的體系。“內德,他們的想法其實就是以世界上的動蕩地區為目標,”他語氣中透出的優越感簡直讓人受不了,“我覺得他們定下來的首先是中東地區。可別引用我的話,內德,好不好?”

“你是說,史邁利在當這個委員會的主席?”我難以置信地問道,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這個嘛,可能也當不了多久了,內德——都一大把年紀了,等等等等。但蘇聯人急不可耐地想要見他,我們帶著他去,事情就好辦一點。我說,好好招待招待那個老家夥。拍拍他的馬屁。拿個信封多給他裝點五鎊的鈔票。”

我不知道哪一個情景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是托比·伊斯特哈斯和莫斯科中心攜手朝祭壇走去,還是喬治·史邁利在主持這場聯姻。過了幾天,在得到人事組的批準之後,我給吉勒姆告訴我的那個康沃爾地址寫了封信,還毫無信心地附言說,要是喬治像我一樣也很討厭公開演講,就大可不必接受邀請。自那以後我一直有點心情沮喪,不過等到他一本正經地寄來小卡片說很樂意來演講,我仿佛覺得自己也成了個見習生,而且同樣緊張。

又過了兩個星期,我特意穿上一身嶄新的休閑套裝,站在帕丁頓車站的檢票口外等候,看著一班班老舊的火車吐出一批批人到中年的乘客。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鮮明地意識到喬治的默默無聞。無論我望向什麽地方,似乎都能看到許多個不同的他:身材矮胖、戴著眼鏡的男士,有了一把年紀,而且每個人都帶著喬治那種在不情願做什麽事時會稍稍遲到片刻的感覺。接著,突然間我們已經握過了手,他挨著我坐在總部派來的羅孚車的後座上。他比我記憶中的樣子更粗壯些,頭發確實也白了,不過人顯得活力充沛,心情也很好。自從他妻子和海頓弄出那段要命的風流事之後,我沒見到過他這樣。

“好啊,好啊,內德。當校長感覺怎麽樣啊?”

“那你退休感覺怎麽樣?”我笑著反問道,“我很快就跟你一樣啦!”

哦,他可是特別喜歡退休的感覺,喬治向我保證。簡直是受用不盡,他自嘲地說,還勸我一點都不用擔心。到這個地方去輔導輔導,內德,到那個地方去送幾份零星文件,散散步。他甚至還養了條狗。

“我聽說,他們把你拽回來參加了一個挺了不起的委員會,”我說,“據說是和蘇聯大熊合力對付巴格達的竊賊。”

喬治向來不愛傳流言蜚語,不過我看到他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他們這麽說的?不用問,你的消息來源肯定是托比。”面帶笑容的他心滿意足地瞧著車窗外沉悶無聊的城郊風景,故意和我打岔,講起了他們村裏兩個勢不兩立的老太太的故事,說一個老太太開了家古董店,另一個特別有錢。但隨著羅孚車一路駛過原來還是鄉村的赫特福德郡4,我發覺自己想的並不是喬治村裏的老太太,而是喬治本人。我在想,這是個重獲新生的喬治·史邁利,他會講老太太的故事,跟蘇聯間諜一起參加委員會,以剛出院的病人的那種熱情觀察著公開的世界。

當天晚上,還是這一位紳士,穿著件緊繃繃的舊晚禮服和我一起坐在沙拉特的貴賓席前,親切地打量著四周鋥亮的金屬燭台、天知道拍攝於何年何月的舊集體照,還有年輕聽眾們那一張張期盼的臉龐,他們在等著聆聽大師的話語。

“女士們,先生們,這位是喬治·史邁利先生,”我站起身來,莊重地介紹,“情報部的傳奇人物。謝謝您光臨。”

“哦,我可不覺得自己是個傳奇人物,”喬治費勁地站起身表示反對,“我覺得自己就是個胖老頭,給卡在布丁和波特酒中間啦。”

接著傳奇人物開始講話了,我這才意識到我以前從來沒聽過史邁利在社交聚會上演講。我想當然地以為這是他生來就不擅長的事之一,比如把他自己的意見強加於人,或是用真名來稱呼某位情報員。因此,他對我們演講時的尊嚴氣度就先讓我吃了一驚,都還沒來得及去領會他說的內容。聽了他說的頭幾句話,我看到學生們——他們可不是一直都這麽配合——沖著他擡起臉,神情放松下來,又露出喜色;他們給予他的首先是關注,接著是信任,最後則是支持。想到自己這麽晚才反應過來,我不禁暗暗覺得好笑:是啊,沒錯,當然了,這是喬治的另一面。這是始終隱藏在他自己心中的表演者,那個神秘的穿著花衣的吹笛手5。就是這個人,安恩·史邁利愛過他,比爾·海頓背叛了他,而我們這些人則忠心耿耿地追隨他,外人根本弄不明白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