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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有人在這裏。他要你馬上回來。”

“誰?”

“我不能說。這很重要。請馬上回家來。”她再說一遍,就掛了電話。

電話進來時,吉勒姆手下的頭號辦事員安斯崔瑟先生,正站在保險庫門口,等候他旋轉暗碼鎖,好插上兩把他們兩人分別保管的鑰匙。透過通向吉勒姆辦公室的門廊,他看見吉勒姆重重摔下電話,而他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吉勒姆把東西丟向安斯崔瑟——很遠的一扔,可能有十五英尺——那是主任最神聖的個人鑰匙,幾乎等同於他職位的象征。安斯崔瑟奇跡似的接住了,伸出左手,用手掌接住,像個美國棒球球員;即使試上一千次,他也無法再次做到,他後來告訴吉勒姆說。

“在我打電話給你之前,別離開一步。”吉勒姆叫囂道,“你坐我的位子,還有,管那些電話。聽到了嗎?”

安斯崔瑟聽到了,但吉勒姆已沖下大使館可笑的旋轉樓梯,闖進打字員、警衛和準備晚間雞尾酒會的伶俐年輕人群中。幾秒鐘之後,他已坐在保時捷車上,發動發動機,像個賽車選手,在另一世他很可能真是賽車手呢。吉勒姆的家位於訥伊,在平常的日子裏,駕著這輛跑車穿越擁擠的車潮,是頗令他快樂的,可以一天兩次地提醒他無論大使館的例行公務如何的單調乏味扭曲心靈,他周遭的生活如何令人厭煩、吵嚷不休,生活其實還是頗有樂趣的。他甚至還為自己駛過的這段距離計時。如果他走戴高樂大道,一路綠燈地順暢通行,在傍晚的交通尖峰時間裏,只花二十五分鐘並不是不可能的事。在晚間較晚或早晨較早的時間,靠著車少路空和外交車牌之賜,他可以把時間縮短到十五分鐘;但在尖峰時間,三十五分鐘算是快的,四十分鐘是家常便飯。這天傍晚,他腦海中盤旋著瑪莉-克萊兒被狂熱的無政府主義者持槍挾持的畫面,只花了十八分鐘就開完全程。稍後警方向大使提出的報告指出,他闖了三個紅燈,在最後沖刺的階段,時速高達一百四十公裏,但這些都是根據事後追溯所重建的經過,因為當時根本沒有人能追上他。吉勒姆自己對這段駕駛的過程也不太記得,他只記得一輛幸運的廂型車逃過一劫,還有一個瘋狂的單車騎士,在吉勒姆距他背後一百五十米時突然想到要左轉,才得以死裏逃生。

他的公寓在一幢大別墅的三樓。他在入口處重重踩下煞車,熄掉發動機,在門外的街道上停下來,以最快的速度沖進大門。他預期會有輛車停在附近,或許還會有一個準備接應逃跑的駕駛員在車上等候,但眼前什麽都沒有,讓他稍微松了一口氣。然而,他們臥房的燈光亮著,所以他想像現在瑪莉-克萊兒嘴裏塞著布、被綁在床上,而綁匪就坐在她身邊,等著吉勒姆到家。如果他們要的是吉勒姆,吉勒姆並不打算讓他們失望。他赤手空拳地回來;他別無選擇。圓場的管家們對武器恐懼到極點。他非法持有的那把左輪槍鎖在床頭櫃裏,現在,想必已被綁匪發現了。他悄然無聲地爬上三樓,在門口,脫下外套,丟在身旁的地板上。他手中握著鑰匙,輕輕地把鑰匙插進鎖孔,然後按下電鈴,透過信箱孔叫道:“郵差”,接著又叫:“限時專送!”他的手握在鑰匙上,等待腳步聲靠近,這樣他立即就會知道那不是瑪莉-克萊兒的腳步聲。緩慢,甚至有些沉重,聽在吉勒姆耳裏,顯得非常有自信。腳步聲從臥室的方向走來。他下一步的動作必須一氣呵成。他知道從室內打開門有兩個步驟:首先要卸下門鏈,接著再把彈簧鎖解開。吉勒姆蜷伏著身子,等到聽見門鏈滑動的聲音,才用上他出其不意的武器:他轉動手中的鑰匙,使盡全身的力氣往門頂去。此時,他很得意地看見一個矮胖的身影被他撞得往後踉蹌,把門口的鏡子撞得從墻上掉下來。當吉爾曼抓住那人的手臂,惡狠狠地制服住對方之後,卻只看見他一生的良師益友喬治·史邁利那張吃驚的面孔正無助地凝視著他。

這次會面余波蕩漾,吉勒姆描述得語焉不詳;當然,他事先不知道史邁利要來,而史邁利,或許是怕有麥克風,在公寓裏也沒對他多作說明。瑪莉-克萊兒在臥房裏,但嘴裏沒塞布,手也沒被綁;歐斯特拉柯娃,仍然穿著她的黑色洋裝,在瑪莉-克萊兒的堅持之下,躺在床上。瑪莉-克萊兒用盡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來照料她:雞胸肉凍,薄荷涼茶……所有她為自己分娩那天所準備的養病餐點——當然分娩的日子還遠得很,但吉勒姆也可能臥病啊。吉勒姆注意到歐斯特拉柯娃(雖然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似乎被打了一頓。她的眼睛和嘴唇周圍有大片的淤青,手指也被砍傷,顯然是為防衛而受傷。在讓吉勒姆看見這個場景——一個憂心的娃娃新娘照料被飽揍一頓的婦人——之後,史邁利很快就把他拉進客廳,以老長官的權威(史邁利過去的確是吉勒姆的頂頭上司)提出要求。直至此時,隨著形勢的發展,吉勒姆先前的匆忙急促才有了正當性。歐斯特拉柯娃(史邁利提到她時只說是“我們的客人”)必須在今夜離開巴黎,他說。在奧爾良門外的安全房舍(他稱之為“我們的鄉間宅邸”)不夠安全;她需要其他可以提供照顧與保護的地方。吉勒姆記得有一對住在阿拉斯的法國夫婦,一個退休的情報員和他的妻子,過去曾為圓場偶然過境的候鳥提供庇護所。史邁利同意由吉勒姆打電話給他們,但不能從公寓裏打,史邁利要他去找公共電話亭。在吉勒姆作好必要的安排之後回來時,史邁利用瑪莉-克萊兒印著小兔吃草圖案、可愛得驚人的便條紙,寫好了一個簡短的信息,要吉勒姆立即傳送給圓場,“交給索爾·恩德比本人,由你親手譯碼”。史邁利堅持要吉勒姆先讀過內文(但別出聲),內文是對恩德比提出禮貌的請求:“為了您無疑已獲悉的第二樁死亡事故”,四十八小時之後在班的地方見面。吉勒姆完全不知道班的地方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