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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神疑鬼的她已準備相信,是他們刻意挑選了這個看來頗具仁慈風範的人,因為他們知道歐斯特拉柯夫就是一個肥胖卻不失高貴尊嚴的人。

“我不需要幫助。”歐斯特拉柯娃最後終於決定回答,然後恐懼萬分地觀察他對這句話的反應。但就在她觀察之時,那個笨蛋管理員卻決定要徑自開口大叫。

“夫人,他是個紳士!他是英國人!他很關心你!你病了,夫人,整條街的人都被你嚇壞了!夫人,你不能再這樣把自己鎖在裏面。”停頓一下。“他是個醫生,夫人。是不是,先生?有名望的精神科醫生!”然後歐斯特拉柯娃聽到那個白癡低聲對他說:“告訴她,先生。告訴她,你是醫生。”

但陌生人不贊同地搖搖頭,回答說:“不,這不是真的。”

“夫人,開門,否則我要叫警察了!”管理員大叫,“蘇聯人,搞這種醜事!”

“我不需要幫助!”歐斯特拉柯娃又說一次,更加大聲。

但她心知肚明,比起其他任何事物,幫助,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沒有幫助,她無法動手殺人,就像葛利克曼一樣。即使是那個惡魔親自出現在她眼前,她也無法殺任何女人的孩子。

在她持續的警戒中,那個小個子男人緩緩地跨前一步,讓他的臉,活像在水裏扭曲的臉,占滿整個窺孔;她第一次看到那張臉上的疲憊,藏在眼鏡後面布滿血絲的眼睛,眼鏡下方的沉重陰影;她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熱心關懷,無關死亡,而是關乎生存;她感覺到自己看見一張關切憂心的臉,而不是早已忘卻悲憫為何物的臉。那張臉繼續往前靠,信箱的啪嗒一聲,幾乎令她錯誤地扣下扳機,這讓她不寒而栗。她感覺到手掌的痙攣,就在即將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突然住手,然後從門墊上撿起信封。這是她自己的信,寄給將軍的信,她的第二封信,訴說:“有人想殺我”,用法文寫的。但她仍不願輕言相信,她寧願懷疑那封信是個詭計,他們攔截了這封信,花錢買,動手偷,或使盡任何手段。但看見自己的信,認出開頭的字句與絕望的語氣,她頓時對爾虞我詐感到全然的厭倦,她厭倦不信任,厭倦在滿心期待善意之時猶不斷揣度惡意。她又聽見那個胖男子的聲音,學得很好的法文,但有些生疏,讓她想起她從隱約記得的學校裏學到的押韻詩。如果他所說的是謊言,那麽這就是她一生中所聽過最狡猾詭詐的謊言了。

“魔術師死了。”他說,呼出的氣息讓魚眼窺孔蒙上一層霧氣,“我代替他,從倫敦來幫助你。”

此後的幾年,也很可能是終此一生的歲月裏,彼得·吉勒姆都不斷述說這天傍晚他返家的故事,盡管坦誠相告的程度有所不同。他特別強調,這天的情況很特別。第一,他那天脾氣很壞,一整天都如此。第二,因為他對英國財政收支失之輕率的評論,讓大使在每周例行的會議中公開指責他。第三,他剛新婚不久,年紀非常之輕的妻子懷孕了。第四,她打電話來的時機不巧,就在他剛解完圓場傳來的一封既長又極度無聊的密電之後不久。他們第十五次告誡他,除非事先獲得總部的書面許可,否則不,不可以在法國土地上進行任何行動。第五,當時正是整個巴黎陷入定期發作的綁架恐慌時節。最後,眾所周知的,圓場派駐在巴黎的主任職位,是專為行將入土的官員所準備的葬儀展示場,平常所做的無非是偶爾與一大堆非常腐敗、非常無趣的法國情報部門官員餐敘,他們花在搜集彼此情報的時間,還比對假想敵進行諜報工作來得多。事後吉勒姆堅稱,任何人在指控他過於急躁魯莽之前,必須先將所有的這些因素列入考量。值得一提的是,吉勒姆是個身強體健的人,有一半法國血統,但較具英國本色;他身材瘦高,也幾乎可以稱得上非常英俊。然而,即便他使盡全力奮戰,畢竟也已年近五十,少有實務人員能跨越這個年齡的門檻,繼續活躍在專業領域中。他有一輛全新的德制保時捷轎車,但有點兒丟臉的是它以外交人員的優惠價格買進的,盡管大使高聲反對,他仍把車停在大使館的停車場裏。

瑪莉-克萊兒·吉勒姆在六點整打電話給丈夫,當時,吉勒姆正準備把他的密碼簿鎖回保險庫。吉勒姆桌上有兩線電話,一線理論上是自動撥接外線,另一線則必須通過大使館的總機轉接。瑪莉-克萊兒打的是外線,他們之前曾說好,只有在緊急狀況才能這麽做。她說的是法文,這是她的母語,但他們最近都以英文溝通,以增進她英文的流暢程度。

“彼得。”她說。

他立即感覺到她聲音中的緊張。

“瑪莉-克萊兒?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