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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名字。”她說,“就只是一個地方。你可以找出租的假日房舍,然後開到船邊。找華瑟。如果奧圖在附近,華瑟會知道上哪裏找他。”

“謝謝你。”

“華瑟什麽都知道!”她叫道,“他像個教授!”

她也翻譯了這句話,但這回,男人看似發怒。

“壞教授!”他朝下喊,“華瑟是壞蛋!”

“你也是教授嗎?”女孩問史邁利。

“不,不是,很可惜我不是。”他笑著謝謝他們,他們像慶祝會上的孩子,看著他上車。這一天,這灑落大地的陽光,以及他的來訪——所有的一切,都為他們平添樂趣。他搖下車窗,向他們道別,他聽見她說了什麽,但不清楚。

“你說什麽?”他擡頭對她喊道,仍然面帶微笑。

“我說:‘那麽,奧圖就有雙重的好運可以翻身了。’”那女孩說。

“為什麽?”史邁利問,並停下發動機,“為什麽他有雙重的好運?”

女孩聳聳肩。毛毯從她的肩頭滑落。除了毛毯,她身無寸縷。她的男人用手臂環住她,為了維持體統,拉起她的毛毯。

“上個星期,從東邊來了不速之客。”她說,“今天又有錢。”她張開手。“奧圖是個幸運兒。就這樣。”

然後,她看著史邁利的臉,笑意倏然消退。

“不速之客?”史邁利問,“是什麽人?”

“從東邊來的。”她說。

看到她神色驚慌,害怕她就此消失,史邁利勉為其難地維持愉快的表情。

“不是他的兄弟,是嗎?”他愉快地問,非常熱心。他伸出一手,比畫著那神秘弟兄的身形。“矮個子?像我一樣戴眼鏡?”

“不,不是!一個高個子的家夥。有司機的。很有錢。”

史邁利搖搖頭,假裝有些失望的樣子。“那我就不知道是誰了。”他說,“奧圖的兄弟肯定從來沒有錢過。”他繼續大笑,“除非他是那個司機。”他加上一句。

他完全遵照她的指引,雖面對緊急狀況,卻出奇的平靜。聽天由命。沒有自己主觀的意願。聽天由命,祈願禱告,與你的造物主達成交易。噢,上帝,別讓這事發生,別有另一個瓦拉狄米爾。在陽光的照耀下,棕色的田野轉為金色,但史邁利背上的汗水,卻像一只冰冷的手刺痛他的肌膚。他遵照她的指引而走,看著一景一物,仿佛這是他的最後一日,因為他知道那個有司機的大個兒已搶在他前面。他看見一幢農舍,谷倉裏有著老舊的馬犁,粗糙的啤酒標示閃著霓虹燈,窗台上的天竺葵紅似鮮血。他看見狀似巨大胡椒研磨機的風車,白鵝滿地逐風奔跑的田野。他看見宛如風帆輕掠過圍籬的蒼鷺。他開得太快了。我應該更常開車,他想,我疏於練習,難以掌控。路面從柏油變成石礫,再變成沙土,沙土卷起,蓋上車子,仿佛沙塵暴。他進入疏落的松樹林裏,在樹叢的另一邊,他看見一個寫著“假日房舍出租”的標示,和一排門窗緊閉、等待夏日粉刷的石棉平房。他繼續往前開,一段距離之後,他看見林立的桅杆,和一汪低落的棕色湖水。他朝桅杆開去,駛過一個坑洞,聽見車底傳來一聲恐怖的巨響。他猜想是排氣管,因為他發動機的噪音驟然變大,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一半的水鳥都因他的抵達而受驚。

他經過一個農場,駛進濃密的防風林中,接著,一幅明亮的白色圖畫呈現眼前,破敗的防護堤與淡淡橄欖綠的蘆葦是前景,其余的部分則是無邊無際的遼闊天空。船只停泊在他右邊,就在湖灣旁。破舊的篷車停在路旁,肮臟的洗滌衣物掛在電視天線間。他經過一頂有著菜圃的帳篷,和幾間以前可能是軍事用途的小屋。其中一間彩繪著幻想的日出,但色澤已斑駁剝落。屋旁有幾輛舊車和堆積如山的破銅爛鐵。他停下車,沿著一條泥濘小徑,穿過蘆葦到湖岸。在長著草的港口邊,停了幾艘即興翻造的船屋,有幾艘還是從戰時的登陸艇翻修而成。這裏更冷,不知為何,也更暗。眼前所見的船都是日間停泊的船,胡亂地系泊在一起,大部分都覆蓋著防水油布。好幾部收音機在響,但他起初沒見到任何人。然後,他注意到一陣浪紋,以及在水波上快速前進的快艇。在快艇上,一個看似乖戾的老人,穿著帆布外套,頭戴黑色鴨舌帽,按摩著自己的脖子,仿佛剛剛睡醒。

“你是華瑟嗎?”史邁利問。

依舊輕撫著脖子的老人似乎點了頭。

“我在找奧圖·萊比錫。在碼頭那邊,他們告訴我說應該來這裏找他。”

在華瑟宛如棕色皺紋紙的臉上,剪出一對杏仁形的眼睛。

“伊莎朵拉。”他說。

他指著湖岸更遠處一段東倒西歪的防護堤。“伊莎朵拉”就在防護堤的盡頭,一艘走黴運的四十英尺長的機械動力船,一幢等待傾圮的豪華大飯店。舷窗全掛上窗簾,其中一扇窗已粉碎,其他的則用思高牌膠帶修復。他危危顫顫地踏上防護堤的條板。差點兒跌倒,一次,兩次,為了跨越間隙,他不得不加大步幅,這對他的一雙短腿來說,似乎頗不安全。走到防護堤的盡頭,他發現“伊莎朵拉”沒系上纜繩,隨波漂動。船尾從系泊處松脫開來,漂流到離岸十二英尺之處,這或許已是她航行過最遠的航程了。艙門緊閉,窗戶全掩上窗簾。旁邊也沒有小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