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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史邁利又從記憶裏看見那間貼滿格花壁紙的旅館房間和兩個穿著黑色大衣並肩站立的身影,瓦拉狄米爾懇切地請求重新開啟這個案子:“麥斯,再聽我們說一次,聽聽看自從你命令我們停止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他們自己花錢從巴黎飛來告訴他,因為在恩德比的命令下,法國分部已停止支付這個案子的費用。“麥斯,聽我們說,拜托。”瓦拉狄米爾懇求道,“昨天深夜,基洛夫叫奧圖到他的公寓去。他們有了另一次會面,奧圖和基洛夫。基洛夫喝醉了,說出了令人無法置信的事!”

他看見自己回到圓場的舊辦公室,恩德比已經占據了他的桌子。那是在同一天,僅僅幾個小時之後。

“聽起來像是小奧圖想逃離德國佬手掌心的最後一搏。”恩德比聽完史邁利的話之後說,“他們到底想用什麽罪名逮他,盜竊還是強暴?”

“詐欺。”史邁利絕望地回答,因這被曲解的事實而絕望。

康妮喃喃自語。她想唱成歌,接著又想吟成詩。她想要再來些酒,但希蕾莉拿走她的杯子。

“我要你走。”希蕾莉直視史邁利說。

史邁利背靠著藤沙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有人或許會認為,他是極不情願地問這個問題,甚至是有些嫌惡。他柔和的面容因下定決心而變得強硬,但仍不足以掩藏非難的痕跡。“你是否記得瓦拉狄米爾常說的一個故事,康?一個我們不曾向別人提起的故事?我們收藏起來,像是私人的珍藏?就是卡拉有個女人,他所愛的人?”

“他的安恩。”她模糊地說。

“在這個世界上,她是他最重要的東西,她讓他的舉止像個瘋子!”

她的頭緩緩擡起,他清楚地看見她的臉,他的聲音加快,重拾力量。

“莫斯科中央流傳的那些謠言,那些知情的人?卡拉的發明,他的創造,康?他如何發現她——她還是個孩子,在戰火摧毀的村莊裏徘徊?領養她,撫養她長大,愛上了她?”

他望著她,無視於威士忌,無視於她如死一般的倦意,他看見最後一絲興奮,宛如瓶底的最後一滴酒,讓她的面容重現光彩。

“他當時在德國陣線後方,”她說,“那是四十年代。他們有一個團隊,在波羅的海地區活動。建立網絡,潛伏組織。那是很大的行動,卡拉是首領。她成為他們的吉祥物。他們帶著她到處征戰。一個孩子,噢,喬治!”

他屏住呼吸,仔細聆聽她的話。屋頂上的雨聲越來越響。他的臉靠近她的臉,非常近;生氣蓬勃的光彩,與她的臉相輝映。

“然後呢?”他說。

“然後他殺了她,親愛的。就這麽回事。”

“為什麽?”他仍然靠得很近,仿佛怕她在關鍵時刻會欲言又止,“為什麽,康妮?為什麽他愛她,卻殺了她?”

“他為她做了一切。他替她找養父母。教育她。讓她長成他理想的小魔女。扮演父親,扮演愛人,扮演上帝。她是他的玩具。然後,有一天,她突然有了逾越身份的想法。”

“哪一種想法?”

“迷上了革命。與該死的知識分子混在一起。希望國家逐漸衰微。詰問‘為什麽?’與‘為什麽不?’。他叫她閉嘴,但她不聽。她心中自有主見。他斥責辱罵她,但只讓她變得更糟。”

“而且還有個孩子。”史邁利鼓勵著她,將她戴了露指手套的手握在掌中,“他讓她生了個孩子,記得嗎?”她的手在他掌中,在他倆的臉之間。“你研究過,是不是,康?有個沒啥大事可做的時節,我讓你放手去做。‘追下去吧,康。’我對你說,‘盡力追查吧,無論有什麽結果。’記得嗎?”

在史邁利的使勁鼓勵下,她的故事重燃起最後愛戀般的熱情。她說得很快,眼睛閃閃發亮。她曲折迂回地在記憶深處回溯探索。卡拉擁有這個小魔女……沒錯,親愛的,是有個故事,你在聽我說嗎?——是的,康妮,繼續,我在聽。那麽,聽著。他把她養育成人,讓她成為他的情人,然後有個小鬼,因小鬼而起爭執。喬治,親愛的,你像過去一樣愛我嗎?——繼續,康妮,告訴我其他的部分,沒錯,我當然還愛你。他指責她在孩子珍貴的心靈中灌輸進危險的思想,例如自由。還有愛情。一個女孩,酷似她的母親,聽說是個美人坯子。最後,這個老暴君由愛轉恨,親手毀了他的理想情人,故事結束。最初我們是從瓦拉狄米爾那裏聽到這個故事,接著又有零零碎碎的消息,但從來沒有真憑實據。名字,不知道,親愛的,因為他銷毀了她所有的記錄,殺了每一個可能聽說過這件事的人,這是卡拉的作風,上帝保佑他,是不是,親愛的,他一直是這樣?其他人說她並沒有死,她被謀殺的故事,只是為了誤導視聽,讓人不再追查她的行蹤。她做到了,是不是?老笨蛋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