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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給你官方說法的版本。”督察長說,他說得很快,因為他們時間不多,“準備好了嗎,史邁利先生?”

準備好了,史邁利說。

督察長改變了聲調。交談是一回事,證據是另一回事。他一面說,一面用手電筒照亮封鎖區內的潮濕沙礫地。就像放幻燈的演講,史邁利想,在沙拉特,我可能就必須做筆記了:“他在這裏,現在走下山坡,先生。看見他了嗎?正常的步伐,腳跟與腳趾運作良好,正常的行進,一切都顯得光明磊落。明白嗎,史邁利先生?”

史邁利很明白。

“那是手杖的痕跡,你看見了嗎?在右手,先生。”

史邁利也看見了,每隔兩個腳印,膠環手杖就留下一個圓形的深痕。

“當然,他被射殺時,手杖是在左手,對不對?你也看見了,先生,我注意到。你會不會剛好知道他有毛病的是哪一條腿,先生,如果他腿真有毛病的話?”

“右腿。”史邁利說。

“噢,那麽他平常很可能都是右手拄手杖。請從這裏下來,先生,他從這裏走!正常步伐仍然是,請記下。”督察長說,但卻很罕見地失神脫口說出不合文法的措辭。

在督察長的手電筒光束下,還有五個規則鉆石花紋的腳印,後腳跟與腳趾,仍然行進無礙。此時,在白晝的光線下,史邁利只能看見隱約的痕跡。雨水,其他的足跡,和違規闖入的腳踏車輪胎軌跡,讓大部分的腳印都消失了。在夜裏,督察長的幻燈表演中,他清楚地看見那些腳印,就像躺在斜坡上那具裹著塑料布的屍體那般清楚,足跡就在那裏結束了。

“現在。”督察長滿意地說,略一停頓,他的手電筒停駐在地面一塊磨損的區域。

“你剛才說他幾歲來著,先生?”督察長問。

“我沒說,但他應該是六十九歲。”

“加上你剛才說的心臟病,我想。現在,先生。首先,他停了下來。非常突然的。別問我為什麽,也許是有人叫他停下來。我猜想是他聽見了什麽。在他背後。注意他步伐間的距離縮短了,注意雙腳的位置,他半轉過身,可能是看背後或什麽的。無論如何,他轉身了,這也是我為什麽說‘在他背後’的緣故。無論他看到或沒看到什麽——或者聽到或沒聽到什麽——他決定轉身。不再往前走,看!”督察長帶著運動員般驟起的興奮之情說,“較大的步幅,腳後跟沒有完全著地。一個完全不同的腳印,他盡全力地走。你可以看見他為求保命,拄著手杖離開的位置。”

在白晝的日光裏,史邁利不再確定能看見什麽,但他昨夜看見了——今天清晨也在記憶中再度看見了——手杖的箍環突然猛力向下刺的深痕,接著又刺向另一個角度。

“麻煩的是,”督察長平靜地說,重拾起他高居法庭的神態,“殺他的人是從正面動手的,不是嗎?並不是從他的背後!”

這對動手的時機其實是有利的,史邁利此時想。他們驅趕他,但史邁利怎麽都想不起來沙拉特對這種特殊技巧的術語。他們知道他的路徑,然後他們驅趕他。在目標背後負責制造驚嚇的人將他往前趕,射手則好整以暇地躲在前方,等待目標闖進險境。莫斯科中央暗殺小組也知道,即使是最資深的老手也會耗費許多時間擔憂自己的背後,擔憂自己的側翼,擔憂經過的車輛與沒經過的車輛,擔憂他們穿過的街道與他們走進的房舍。但只有到了那一刻真正來臨時,他們才會明白,自己竟沒發現危險早就與他們面對面了。

“他還在跑,”督察長說,一面不慌不忙地朝山坡下移動,“注意到他兩步之間的距離拉長了一些,因為坡度變陡了?也顯得不規則,看到了嗎?腳步到處飛奔。為了寶貴的生命而跑。絕不誇張。手杖還握在右手。看到他改變方向了嗎,朝向邊緣?他已經喘不過氣來了,我毫不懷疑。走這邊。如果可以的話,請解釋這個!”

手電筒照出五六個非常接近的腳印,全部擠在草地邊緣的兩棵高樹之間,那裏空間非常小。

“又停了下來。”督察長宣稱,“也許不是完全停下來,只是顛顛簸簸。別問我為什麽。或許他只是腳步不穩。或許他擔心發現自己靠樹太近。或許是他的心臟問題,如果你能證實他的心臟病很嚴重的話。接著,他又像之前一樣地走開了。”

“手杖握在左手。”史邁利平靜地說。

“為什麽?這就是我問自己的問題,先生,但也許你們的人會知道答案。為什麽?他又聽見什麽了嗎?想起什麽了嗎?為什麽?當你為保全生命而跑的時候,為什麽停下來,是躲避危險的欺敵手法,換手,然後繼續跑?直沖進射殺他的那人手裏?除非他背後的東西把他趕到那裏,或許是繞過樹林,轉了個彎?你們那行的人有何解釋,史邁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