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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的抽屜裏有空白的紙張,一個訂書機,一支舊鉛筆,一些橡皮圈,和最近一季的電話賬單,還沒付清,總額是七十八英鎊,令他非常吃驚,以瓦拉狄米爾簡樸的生活狀態來說,這筆金額高得超乎常理。他打開訂書機,什麽也沒發現。他把電話賬單放進口袋,留待稍後研究,同時繼續搜查。他也知道,這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搜查,真正的搜查得要三個人花上好幾天工夫,然後才能確定地說他們已找到要找的東西了。如果說他找的是某些特定的東西,那麽可能就是通訊簿或日記,或用來做這些用途的東西,就算只是一小張紙也好。他知道,有時候老情報員,即使是最頂尖的也一樣,就像老情人;當歲月悄悄襲上身,他們會開始自欺欺人,原因是害怕權力離他們而去。他們假裝仍擁有記憶中的一切,私底下卻努力抓住青春活力,他們會暗地裏寫下一些東西,通常是用自創的密碼,但對於熟知這套把戲的人來說,只消幾小時,甚至幾分鐘,就可以破解開來。聯絡的姓名與地址,下屬的情報員。沒什麽是神聖至善的。都是例行公事,會面的時間與地點、化名、電話號碼,甚至是以社會安全號碼與生日拼湊成的安全密碼也一樣。在史邁利的時代,他曾見過整個網絡因此而陷入危險,只因為某個情報員不敢再信任自己的腦袋。他不相信瓦拉狄米爾會這樣做,但什麽事都有第一次。

告訴他,我有兩項證據,而且我會帶來……

他正站在老人曾稱之為廚房的地方:瓦斯管環在窗台上,一個自制的小食品櫃,上面鉆了孔,以便空氣流通。我們這種自己下廚的男人只能算是半吊子,他想像他卷起袖子,托出燉鍋與煎鍋,在辣椒與幹紅椒裏忙得團團轉。在屋裏的其他任何地方——甚至在床上——你都可以讓自己與世隔絕,讀你自己的書,讓自己相信離群索居是最好的事。但在廚房裏,卻充斥著猶有不足的刺眼跡象。半條黑面包,半條劣質香腸,半個洋蔥,半瓶牛奶,半個檸檬,半袋紅茶,半個人。他把所有能開的東西都打開來,他用手指探進幹紅椒裏。他發現一片松脫的瓷磚,便剝了下來;他旋下煎鍋的木柄。正準備拉開小衣櫥時,他停了下來,仿佛再次傾耳聆聽,但這一次,吸引他的是他眼中所見之物,而非他耳中所聽見的聲音。

食品櫃上有一整條高盧牌凱帕羅(法國煙名)香煙,這是瓦拉狄米爾在沒有蘇聯煙抽時的最愛。香煙倒了出來,他注意到,並讀著上面不同的文字。“免稅品”。“濾嘴”。標示著“輸出品”與“法國制造”。玻璃紙包裝。他把煙拿下來。一條裏原有十包,但有一包已不見了。在煙灰缸裏,有三根相同牌子的煙蒂。在空氣裏,除了食物與油灰的味道之外,現在他也聞到了法國煙淡淡的香味。

而且,口袋裏沒有半根煙,他回想。

史邁利用兩手握著藍色的包裝盒,緩緩轉動,想了解其中隱含的意義。直覺——或更好一些,是浮出表面的潛在認知——讓他立即感覺到,這香煙有些不對勁。不是外觀。不是盒裏塞進了小型照相機、高爆破力或軟頭子彈,或其他這類老掉牙的把戲。

純粹只是這條煙出現的地方,在這裏而非其他地方,不對勁。

這麽新,一塵不染,一包不見了,三根煙蒂。

而且,他口袋裏沒半根煙。

他加快進行的速度,渴望著離開。這公寓太高了。太空虛,也太滿溢。他越來越覺得有些東西無法連貫起來。他們為何不拿走他的鑰匙?他拉開小衣櫃,裏頭放著衣服和紙片,但瓦拉狄米爾這兩樣東西擁有的數量都不多。紙片大多是復印的小冊,有俄文、英文,還有一些史邁利認為是波羅的海文字。一個卷宗夾放了集團在巴黎舊總部的來信,和一些寫著“記得拉脫維亞”、“記得愛沙尼亞”、“記得立陶宛”字樣的海報,想來是作為公開展示之用。一盒學校用的粉筆,黃色的,有幾支已經不見了。還有瓦拉狄米爾珍藏的諾福克外套,從掛鉤上掉落地板。外套之所以會掉下來,或許,是因為瓦拉狄米爾關上衣櫃門時太匆忙了。

而瓦拉狄米爾這麽好面子?史邁利想。他的外表這麽軍人作風?卻會把他最好的外套丟在衣櫃地板上?或者,是另一雙不如瓦拉狄米爾細心的手,沒將外套吊回掛鉤上?

拾起外套,史邁利翻找口袋,然後掛回衣櫃裏。他用力摔上門,看看外套會不會掉下來。

會的。

他們沒拿走鑰匙,他們也沒搜索公寓,他想。他們搜過瓦拉狄米爾,但依督察長之見,他們並未得逞。

告訴他,我有兩項證據,而且我會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