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納爾森(第4/11頁)

“柯,”他低聲說,“納爾森司令號。柯?”

她嘎嘎笑聲的回音在水面上彈跳而去。

“蒲苔島!”她尖聲說,“天後古廟!蒲苔島!”

“今天嗎?”

“今天!”

“明天嗎?”

“‘民’天!”

他扔給她兩塊錢,她的笑聲隨著他遠去的背景消散。

我說對了,麗姬說對了,我們都猜對了,他心想。他要去廟會。他對上帝祈禱,希望麗姬別輕舉妄動。如果她醒過來,傑裏認為她很可能會亂跑。

他一面走著,一面希望借踏步的動作減輕鼠蹊與背部的疼痛。一步步來吧,他心想。別做出大動作。見招拆招。霧氣有如走廊,通往各個房間。一度有輛病懨懨的車子慢慢行駛路邊,車主開車溜著亞爾薩斯狼犬。他也見到兩名身穿背心內衣的老人做著晨操。來到公共花園,他見到幾名幼童從杜鵑叢下盯著他看。他們似乎以杜鵑叢為家,因為有衣物掛在枝葉上,全身赤裸,有如金邊的小難民。

他回到賓館時,麗姬坐著等他,表情恐怖。

“再來一次試試看。”她警告,一手插入他懷中。兩人準備外出吃早餐,租船。“再一聲不響溜出去,給我試試看。”

當天香港一艘小船也找不到。傑裏不願考慮載運觀光客的大型外島渡輪。他知道搖滾客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他也拒絕到碼頭明目張膽地詢問。他打電話給電話簿上的水上出租車公司,但對方手中的船不是已出租就是太小,不適合這趟航程。隨後他想起跑腿人呂吉·陳,他在外籍記者俱樂部是傳奇人物:呂吉能幫你弄到任何東西,從韓國舞蹈團到減價機票,速度比全香港任何人都快。他們搭出租車到灣仔另一邊,呂吉的巢穴在此。他們下車走路。時間是早上八點,燠熱的霧氣卻仍不見消散。沒有亮燈的招牌在窄巷裏散亂布置,有如精疲力竭的情侶:“快樂男孩”、“幸運地”、“美式風情”。擁擠的小吃攤散出暖暖的氣味,加入汽油廢氣與汙泥臭味中。透過墻壁隙縫,他們有時可見運河。“想找我的話,”呂吉·陳喜歡這麽說,“就找只有一條腿的大個子。”

他們在店面櫃台後找到他,個頭只高出台面,在店裏來回穿梭,是中葡混血兒,曾經在澳門汙穢的小篷裏靠打太極過活。他的店面只有六英尺寬,賣的是新的摩托車與老舊的中國軍品,他稱之為古董。他也賣戴帽女士的銀板相片,以龜甲鑲框;也賣幾個歷盡滄桑的旅行箱,以及一本鴉片快艇的航海日志。呂吉已經認識傑裏,不過他比較喜歡麗姬,堅持要麗姬走在前頭,讓他研究研究她的臀腿,請兩人走過曬衣繩下,來到一間注明“閑人勿入”的小屋,有三張椅子,電話放在地上。呂吉半蹲成一團小球,以中文講電話,以英文與麗姬交談。他已經當上祖父了,他說,不過性能力還很強,生了四個兒子,全都很長進。連老幺都長大成人了。全都是好司機、好工人、好丈夫,他對麗姬說。除此之外,他也有輛備有立體音響的奔馳。

“找一天,我帶你去兜兜風。”他說。

傑裏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對方正在求婚,或是在要求稍微不是那麽認真的東西。

對,呂吉認為自己也有一艘船。

打了兩個電話後,他知道自己果然有船,只借給朋友,收點意思意思的費用。他讓麗姬看看他的信用卡盒,讓她數一數總共幾張,然後現出皮夾,展示家庭照,其中一張是老幺最近結婚時釣上的龍蝦,只是老幺並不在照片中。

“蒲苔島很爛,”呂吉·陳對麗姬說,一面講著電話,“非常臟的地方。浪很大,廟會很糟,東西也難吃。幹嗎去那裏?”

當然是去朝拜天後,傑裏耐心說,為她回答。去參觀著名的天後古廟以及廟會。

呂吉·陳比較喜歡對麗姬講話。

“去大嶼山,”他以洋涇浜英文建議,“大嶼山這個島不錯。東西好吃,魚也鮮,人也好。跟你們說,去大嶼山,去查理的店吃飯,查理是我朋友。”

“蒲苔島。”傑裏語氣堅決。

“蒲苔島要花很多錢哪。”

“我們有很多錢。”麗姬露出甜美微笑,呂吉再度端詳她,陷入沉思,慢慢上下打量她。

“我跟你們去好了。”他對她說。

“不必。”傑裏說。

呂吉開車送他們到銅鑼灣,與他們同上舢板。小船是十四英尺的動力船,與漂浮木一般平常,但傑裏認為這艘應該很耐用,呂吉也說這船龍骨很深。一個男孩懶懶坐在船尾,一腳伸入海水。

“我外甥,”呂吉邊說邊驕傲地抓抓男孩的頭發,“他母親住在大嶼山。他帶你們去大嶼山,到查理的店吃飯,讓你們開心。錢以後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