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喬治·史邁利簡史(第2/3頁)

史邁利要求一些考慮的時間。他們給了他一個星期。沒有任何人提到報酬。

那一夜,他留在倫敦,找了一個相當不錯的住所,還去了劇院。他感覺到莫名其妙的頭暈目眩,這讓他很是憂慮。他十分清楚自己會接受這份工作,這本來在面試時就能夠表態了。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由於他與生俱來的謹慎,或者可以說是因為他想吊一下費爾丁的胃口。

接受任命後,隨之而來的便是訓練:不知名的鄉間宅邸,不知名的指導員,到處巡遊的機會,還有一個逐漸明朗的事實,那便是全然獨自工作的絕佳前景。

他的第一項任務還是比較舒適的:在德國的一所本地大學擔任兩年英語講師4,平常講授濟慈的作品,休假時便跟一大群熱忱真切又隨性而為的德國學生待在巴伐利亞的狩獵者小屋。在每一個悠長假期行將結束的時候,他都會帶幾個具備潛質的學生回英國,然後暗地裏把他們的推薦信傳送到波恩5;在整整兩年內,他壓根兒不清楚到底這些推薦信是被采用了還是被無視了。即便是他挑選出來的候選人,他也沒有渠道去獲知他們是否通過了。他甚至無法確知他的信息是否能夠安然到達目的地;而他在英國的時候,與軍情局之間也是互不往來的。

他在執行這項工作時的感情是復雜而矛盾的。一方面,能站在一個超然的位置,學著用諸如“具有特工潛質”這類話語去形容他人,設計一些關於性格與行為的小測試去判斷某人能否擔當候選人,這項工作都把他給迷住了。這一部分的他是缺乏人性、不人道的——史邁利在這交易當中就是一個惟利是圖的跨國雇傭兵,不顧及道德,也沒有任何超乎個人私欲的動機。

而另一方面,當他見證自己自然而然的快樂日漸凋零時,心中平添憂愁。面對人與人之間的友情以及忠誠發散出來的誘惑,他發現生性怯懦的自己只會習慣性地退縮。他對這種自然反應采取了敬而遠之的警惕措施。通過理智的力量,他迫使自己在看待人性的時候用臨床醫學般的客觀眼光,但又因為他既非神仙,也非聖人,他對生命中出現的虛假還是感到既厭惡又恐懼。

不過,作為一個感性的人,長時間的背井離鄉只會加深史邁利對英國的深愛。他饑腸轆轆地用牛津學院的記憶去喂養自己;關於它的美好,它那合理的閑逸,還有它做出判斷時不緊不慢的成熟姿態。他憧憬著在哈特蘭德碼頭度過秋風瑟瑟的假期,在康沃爾郡海崖上長途跋涉,期盼著海風的吹拂讓臉龐變得光潔溫熱。這曾經是他的另一重秘密生活,而他現在則日漸厭憎新德國下作的侵擾,那些身穿校服的學生的跺腳以及叫喊,那些驕傲自大的瘡疤臉及他們口中吐出的粗俗應答。他同時也非常怨恨那些教員胡亂幹預他研究的項目——他鐘愛的德國文學。然而在1937年冬天的一個恐怖夜晚,史邁利站在窗邊,遙望著校園庭院裏的盛大篝火:幾百號學生圍聚四周,他們的面容在跳蕩的火光中閃現著狂喜的神采。他們往這異教之火裏扔進了上百本書籍。他知道這些書的作者是誰:托馬斯·曼6,海涅7,萊辛8,還有其他諸位作家。史邁利汗濕了的手環攏住香煙末端,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內心洶湧著怨恨的波浪,同時,也暗自慶幸確切知曉了自己的敵人究竟是誰。

1939年,他出沒於瑞典,作為一位大名鼎鼎的瑞士小型武器制造商的信用代理人,他巧妙地構建了自己與對方的合作歷史。此外,他的外貌也能奇妙地進行變更,因為他發現自己所能實現的變化可以不僅僅停留在發型的簡單改換或者一小撮胡子的增添上。整整四年,他來來回回穿行於瑞士、德國和瑞典之間,常常改頭換臉。他從來沒有想過,心中的畏懼會持續那麽長的時間。他的左眼會在神經緊張時感到疼痛,這症狀於之後的十五年內持續存在;他那肉乎乎的臉頰以及額頭上扭曲的皺紋同樣會犯這種毛病。他飽嘗無法安睡、無法放松的滋味,他無論白天黑夜都能感覺到心臟一刻不停地跳動著,他那顧影自憐的情緒擴大到了極點,種種毫無道理可言的欲望會驟然襲來,包括對女人、對酒精、對運動以及對藥物的欲求,只盼這些能夠移除生活中的壓力。

在這種狀態下,他同時操持著可靠的生意和間諜工作。隨著時間推移,情報網日漸成熟,其他國家開始彌補之前欠缺的遠見和準備。到了1943年,他被召回本國。還沒過六個月,他便嚷著要重出江湖,但他們不再讓他走了。

“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斯蒂德-阿斯普雷說道,“現在就是訓練一些新人,抽點時間休息下。結個婚,或者什麽都好。放松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