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奈德話中那含糊不清的真理漸漸地顯現出來。雖然我對此的領悟不是很正確,但在我們的秘密世界中,通常是如此的。

傍晚六點鐘,有人看見巴雷走出全蘇版權協會辦公室的大門。我們在屏幕上得知這件事情,都擔心他可能喝醉了。我們這樣的憂慮不是沒有原因的:薩巴提尼自己是一個嗜酒如命的人,而在那種大家喝伏特加歡送巴雷的場面,他能不開懷痛飲嗎?巴雷出來了,是薩巴提尼和他一起出來的。他們在門口熱情地擁抱,薩巴提尼的臉紅著,舉止有些興奮;但巴雷卻顯得僵硬多了。由於監視人員都擔心他可能醉了,於是就興起了一個怪念頭,把他當時的模樣給拍攝了下來——就好像只要把那一刻給凍結起來,巴雷就會被弄醒。並且,由於這是巴雷在档案上的最後一張照片,由此你就可以想像我們在他身上付出了多少心力。巴雷雙手抱著薩巴提尼,兩人緊抱著,最起碼巴雷是的。在我的想法裏,巴雷把這個可憐人緊緊地抱住,是要給他勇氣,讓他能守住買賣中他的那一半。照片中的建築顏色看起來很怪異。全蘇版權協會的辦公室是在莫斯科中央地區的波沙亞布隆那亞街上,以前原本是一個學校。我猜想它大約建於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有許多大型的窗戶和塗了灰泥的門面,這種灰泥在那個年代裏,都是漆成粉紅色的。但在照片裏,大概是因落日余暉照映的關系吧,它倒呈現出一種火焰般的橘紅色澤。於是乎,這兩個擁抱在一起的大男人就被籠罩在一圈紅色閃光燈一樣的光圈裏。有一位監視人員甚至以要拜訪附設自助餐廳為借口,而進入穿堂,預備從背面照一張照片,但一個高個子擋在他面前,看著人行道上的這幅景色。我們沒有人認得他。報攤上,有一個人,也是個兒高高的,正拿著一個馬克杯在喝酒,但不確信他的雙眼有否轉到外面那兩個正互相擁抱的人身上。

監視巴雷的人並沒有注意到巴雷待在全蘇版權協會的那兩個小時之中,進進出出那棟建築物的眾多人物。他們又怎麽能夠呢?他們根本就無從得知這些人是來買版權的,還是來買秘密的。

巴雷回到了旅館,在酒吧裏和一大堆出版界的同行喝酒。亨西格也在這些人中間。他向倫敦證實了巴雷不但沒有喝醉,相反,他的思路還頗為清晰。他的這番證實,讓倫敦的人頓覺心安許多。

巴雷的確提過,他是在等待薩巴提尼的一名外務員的電話——“我們仍然想要撮合橫越西伯利亞鐵路的那件事。”就在晚上七點鐘的時候,他忽然說餓了,所以亨西格和維克婁就帶他到日本料理餐廳去進食。同行的還有西門舒斯特公司的幾位標致女孩子。維克婁希望借她們的陪伴,能夠舒解巴雷的緊張情緒。

餐桌上的巴雷表現得是如此的機智幽默,讓那些女孩們個個對他另眼相看,於是乎一致要求他陪她們去國際旅館,因為那兒有一群美國的出版業者正在開一場舞會。巴雷對她們說他有約在身,但如果能夠及早談完,他也許會趕過去。

就在維克婁的手表指著八點整的時候,巴雷被召去聽一個電話,並且就在餐廳裏接電話。他講話的地方離那群人坐的地方還不到五碼。維克婁和亨西格兩人不約而同地豎直耳朵,希望能聽到只字片語,因為這也是他們的例行性工作。維克婁事後記得聽到巴雷說道:“我要的就是這個。”亨西格則聽到“我們的交易談成了”,但是那也可能是“不成”,或是“不是真的”。

不論到底是什麽,巴雷打完電話之後,就回座對著亨西格罵那些人,說他們這些王八蛋只知道開口要錢。亨西格聽他罵完了,心裏想,這也許只是巴雷的內心緊張吧,而並非真的對那個橫越西伯利亞的計劃有多大的興趣。

一刻鐘之後,那部電話又響了起來,巴雷和他們談完了之後,帶著微笑回到座位,“我們成了!”他以歡呼的語氣對亨西格說,“蓋了章,簽了字,並且履約。這些人不會出爾反爾的。”聽他說完之後,維克婁和亨西格一齊鼓起掌來。亨西格並且說:“我們倒可以在莫斯科再弄幾樁。”

這兩人似乎都沒有覺察到一件事,那就是巴雷從來沒有對一個出版計劃表現出這麽大的熱心。但即使覺察到,他們所能想到的,又是什麽?是將在午夜發生的那場偉大政變嗎?

巴雷在晚餐時談話的內容,雖然後來經過各方費盡心思的研究,還是沒有任何結果。他那一晚很健談,但是並不興奮。談話的主題都圍繞在爵士樂上面,他的偶像是蓋拉德。他一直堅持的論調是,偉大的爵士樂手永遠都是些不法之徒。爵士樂如果不憤世嫉俗,便不成其為爵士樂。又說,即興樂手在演奏的時候,若不能打破爵士樂本身的規則,都不算是成功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