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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和演講都結束了,藍迪帶著奈德到聯絡室裏去,而我則陪著巴雷回到了那間船尾。一股強勁的風吹打著花園,就在我們經過那裏,走出那些照明燈之外的時候,巴雷似乎朝著花園魯莽地笑著。手持無線電話的那些男人看著我們通過。

“下盤棋怎麽樣?”我們到達他的門口時,我這麽問他。

我希望能夠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但是事與願違,而我也摸不清他此刻的情緒到底如何。他輕輕地拍一拍我的手臂,跟我道了晚安。他的房門打開了,然後又關上,但是就在這麽短短的一瞬間,我還是清楚地瞥見了一位步哨的身影,在離我們不到兩碼的黑暗中站崗。

第二天早上,羅素·薛裏頓兩手握著我的手,以恭維的語氣小聲地對我說:“你是一位聰明的律師,也是一位傑出的官員。哈瑞,最近還好吧?”

自從他到倫敦出公差以來,他的樣子幾乎沒什麽太大的改變。只不過他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更黑了一些,更哀傷了些,他身上的藍色西裝也比以前大了一兩號,白色襯衫裏頭還是挺著一個大肚子。六年了,同樣那股殯葬業者味道的刮胡水,仍彌漫在這個蘇聯行動的新負責人身上。

他手下的一群年輕人畢恭畢敬地離他遠遠地站著,手上抓著他們的旅行袋,像是站在機場,束手無策的一群旅客。克萊福和鮑勃在他的兩側,他們三人像是一隊士兵。鮑勃看起來,好像老了十歲。他臉上滿布著風霜的笑容取代了他十足的自信。他淡淡地歡迎我們,似乎已經有人警告過他,要他離我們遠一點。

大家的心裏,已經都打了個底——這場會議就要揭幕了。

看來,下面幾天之中,我們這些人一定會相處得相當愉快。大家都興致勃勃地等待著討論他們的事情。不過,除此以外,當時的情景,我大概也記不得什麽了。

在此,有一件事讓我很難以啟齒,但是為了巴雷,我不得不講。因為他從未讓那些做主子的人感到難堪。他從未因為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而怪罪到他們頭上,不論是當時,或是以後,他都沒有過。他對美國人可能都不懷什麽好感,但是當他和他們個別談過話之後,馬上就說他們都是好人。這些美國人當中,沒有一個人在晚餐的時候不能和他把酒盡歡的。當然,巴雷也察覺得出來,這些人在彼此交談中,也曾經出現過一些對他不懷好意的詞句,但是他也同時對他們的勤勉留有深刻的印象。

要說起勤勉來,那他們可真是勤勉呀!如果單單靠數字、金錢和真正的努力就可以造就出一個智慧的頭腦,那麽,這個情報局所擁有的智慧可就多得一整個牛車都裝不下了。只不過,人的腦袋畢竟不是牛車。更何況,它所裝的除了智能以外,還有愚昧。

還有,他們是多麽的渴望著被愛啊!巴雷適時地滿足了他們的這項需要。即使他們把巴雷整得體無完膚,他們還是需要愛,也需要巴雷給他們的愛!直到今天,他們也還是需要愛,才能完成他們消除、破壞、拆毀外在敵人的目標。

然而,也就是因這種真心本性的流露,才使得我們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嘗到了潛伏著的無可言喻的恐怖。

多年以前,我曾經和一位受過鞭刑的人談過話。他是一名英國的雇傭兵,曾經在非洲幫過我們一些忙,那時他也是想報仇。在他腦海中印象最深的,並不是那鞭撻的痛苦,而是他們事後給他的一杯柳丁汁。他記得他們幫助他回到自己的牢房,他也記得被他們扶著,臉朝下,趴在稻草堆上。但是,這些對他來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的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一杯新鮮的柳丁汁。一個獄卒把這杯柳丁汁放在他的臉旁,然後就蹲在他的身旁,耐心地等,等他的體力恢復了一些,就喂他喝一些。但是,鞭打他的,也是這位喂他的獄卒。

我們也有我們的柳丁汁,而且我們還有我們的獄卒。盡管表面上他們頭戴耳機,臉上也帶著敵意,但是他們的敵意,很快就在巴雷的熱情之下融化了。我們到達之後還不到一天,原本我們被禁止接近的那些守衛人員,只要一得空,就踮起腳尖進進出出巴雷的屋子,偷得一兩瓶威士忌或可樂,再偷偷摸摸地溜回到他們原來的崗位去。他們感覺得出他是那一種人。他們是美國人,所以為他的名聲所迷惑。

有一位老手,名叫艾德加。他以前是海軍陸戰隊員。他在棋盤上贏了巴雷不少錢。我在事後才知道,雖然這兒有百般禁忌,但是巴雷還是設法獲得了他的名字和地址。因此,在這一切事情都結束之後,他們仍然可以通過通信的方式繼續比賽呢!

不單是那些守衛對他友好,就連薛裏頓的那些手下,甚至連薛裏頓自己,也都在審問他時,保持了相當的節制。這種節制使得他們那種近乎歇斯底裏的激烈作風緩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