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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特爾戴上一副看起來格外古怪的鋼邊眼鏡,就好像是要防範有人會拿瓦斯來攻擊他似的。

“就我所記得的,我當時在作匯報時所講的,弗克斯霍爾少校向我保證,我所講的一切都是出於自願,而且都會被當做極機密文件看待。”他正經八百地發出以上宣布,接著又說,“因此,我對於事隔二十五年之後,居然看到我的名字以及我講過的話公開登載在一份政府部會的列档公文中,覺得十二萬分驚訝。”

“這是你老兄能夠流芳百世的最佳時機,所以,我想我還是閉上嘴巴,在一旁洗耳恭聽吧!”奧馬拉向他建議道。

此刻,我像是要調解一個原本感情和睦的家庭裏的兩個好鬥者一般地插了進來。我建議溫特爾不妨看在我倆老遠跑到這兒來請教他的份上,多擔待一點。我問他是否可以對我們描繪一下列在最後一頁上的那幾位蘇聯科學家,還有,最好是講一下他參加劍橋隊時親身經歷的事情,並且,希望他不會介意我們提出一兩個抽絲剝繭的問題。

“關於此點我不想使用‘隊’這個詞,謝謝你。”溫特爾像一只骨瘦如柴的兀鷹,抓住了這個字就死不肯放地反駁道,“即使我要用,也不會把它用在英國人身上。‘隊’這個詞代表了它的成員都懷著同樣的目的。如果你說我們是劍橋的一群人,我承認;但若要說我們是劍橋的一個‘隊’,我可不贊同了。有的人是想借此機會出門遠遊一趟,有的人是想借此機會大大地自我吹噓一番。我特別是指卡洛教授而言的,他對自己在加速器方面所做的工作誇張得過了頭,結果著實被人家給修理了一頓。”他的腔調中帶著很濃的伯明翰口音,但我們還不至於聽不懂。“這個團體裏,有一小撮人也確實是帶著意識形態上的動機而去的。他們相信科學是沒有國界之分的,而全人類應該為了彼此共同的利益而交換知識。”

“那些蠢貨。”奧馬拉很幫忙地向我們解釋。

“去那兒的有法國人,美國人也不少,此外還有瑞典人、荷蘭人,甚至也有一兩個德國人。”溫特爾似乎沒有聽到奧馬拉的話,繼續說,“去的人,就我看來,每個人都帶著一些希望,而俄國人更是滿懷著熱望。是我們英國人自己在拆自己的台,一直到現在都還是。”

奧馬拉嘴裏咕嚕咕嚕地不知在講些什麽,隨後又喝了一口酒。但是奈德的笑容,即使看起來有些做作,還是促使溫特爾繼續講了下去。

“那個時候,還是赫魯曉夫掌權的時代。我想你們一定還記得,這邊是肯尼迪,那邊是赫魯曉夫。有些人說,金色的年代正在向我們招手。那個時代的人談赫魯曉夫,就像今天的人談戈爾巴喬夫一樣。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淺見,但在那個時候,我們每個人的熱心,比起今天大家所謂的熱忱,可是既真誠又自動自發得多了。”

奧馬拉打了一個呵欠,神色不安地盯著我看。

“只要我們知道的,對他們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們也是如此。”溫特爾說著,聲音中逐漸凝聚起自信,“我們讀我們的報告,他們讀他們的。我肯定卡洛根本沒有發揮什麽作用。他們什麽也不對他講,但是我們這邊有一位班森,是搞自動控制的。他為我們爭了不少光。除了他以外,我們這邊還有我。敝人那場演講還真的是非常成功呢!雖然這句話是由我自己說出口的。老實說,自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聽到過那麽熱烈的掌聲了。就算他們到現在還在談論那次轟動一時的演講,我也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壁壘倒下來了,倒得非常快,實在是快到簡直真的可以聽到它們撞在演講廳上的聲音。‘交流,不要劃定界限’是我們的標語。其實‘交流’這個詞還不足以形容當時的情景,尤其是當你看到最後一天晚會上大家暢飲伏特加酒,或是在場的女孩,或是聽到大家的交談聲,你就會同意我的說法。當然,克格勃的那夥人一定是在現場監視著大家,這些事情我們全知道。我們在離去以前談得甚是慷慨激昂,雖然也有人不作此想。但不是我,我是一個愛國的人。不過,誰都拿我們沒辦法,他們的克格勃不行,我們的人也不行。”他好像是碰到了一個他拿手的話題,話匣子一打開就說個沒完。“我在這兒順便告訴你們,他們的克格勃,就我看來,是大大地被人誤解了。就我從權威方面得到的消息,他們克格勃可是經常保護蘇聯最好的知識分子呢!”

“我的天哪!你可千萬不要說我們沒有。”奧馬拉說。

“還有,我絕對相信蘇聯當局的話,無論在任何時候,他們與西方國家交換科學知識時,他們總是穩賺不賠。”溫特爾說話時,他的頭一下子倒向我這邊,一下子倒向奈德那邊,活像是鐵路信號燈,他的手掌心朝上,苦惱似的抵著他的大腿,“他們也有文化,不過不是你們那種將藝術和科學混為一談的文化;而是那種完人的文藝復興式夢想。我自己本身並不是什麽很有文化的人,我沒有時間。但對有興趣研究的人,他們的文化一直是在那兒的。當然,我也了解,有人並不贊同我的講法;不過沒關系,我所說的話中,有的只不過是恭維之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