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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工作都做完了之後,她蹲下來,把雙胞胎攬在懷中,就像她最近四個星期以來的每個星期一所做的那樣。

“現在,如果媽咪有天晚上沒有回來,或者必須趕著去參加一個會議,或是探望一位病人,你們應當怎麽做?”她單刀直入地問他們。

“打電話給爸爸,叫他回來陪我們。”塞吉一邊說著,一邊掙出了母親的懷抱。

“我會照顧馬特維叔公。”安娜說。

“那麽,如果爸爸也不在,你們又該怎麽辦?”

他們開始吃吃地傻笑起來。塞吉所以會笑,是因為這個問題讓他覺得心中不安,而安娜呢?是因為潛意識裏感覺災難要來了而害怕。

“去找奧爾嘉阿姨。”安娜叫著,“把奧爾嘉阿姨的金絲雀時鐘給扭緊,讓它唱歌!”

“那麽,奧爾嘉阿姨家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你們會不會唱那首歌?”

他們唱著唱著,然後三個人就笑成了一團。甚至在他們出門下樓梯的時候,孩子們還在不停地笑著。這幢樓房的樓梯間,年輕人把它當做愛巢,醉鬼們把它當做酒吧,有些人則把它當廁所。卡佳手攜著這兩個子女,步入陽光當中,越過公園上學去。

“你今天的生活目標是什麽,同志?”卡佳用嘲弄並夾雜著命令的語氣問塞吉,一邊再把他的衣領理直。

“盡心盡力服務人民和黨。”

“還有呢?”

“不要讓維塔利·羅哥夫偷我的午餐!”

兩個小孩掙開她爬上石階之後,又是一陣笑聲。卡佳對著他們揮別,一直到他們消失。

在地鐵裏,一切都是那麽醒目,即使隔著距離。她眼見行人都是那麽地憂郁,而她自己似乎不屬於他們這一群。她又看到他們每一個人都在讀莫斯科的報紙。這在前幾年是無法想像的。那時的報紙除了拿來擦屁股和塞通風口以外,一無用處。有時候,卡佳也會讀一下報紙,若是不讀報紙,她手中也會拿著一本工作上需要讀的書或手冊之類的東西。但是今天,就算她昨晚所做的夢已經完全從記憶中褪去,她也有太多的事情要想。她要為她的教父煮碗魚湯,以彌補那天的頂撞之罪。她還要忍受那位上了年紀的塔提雅娜·塞吉耶芙娜的鋼琴課,她老是說卡佳不專心學,說她太草率。她仿佛還在夢中的街上跑著,醒不過來,也許是街道在後面追她。這大概就是她差點忘了換車的原因吧?

終於到了辦公室。這棟辦公大樓看起來十分陰冷,到處是剝落的木片,水泥地陰濕。她一直在想,與其拿這裏作為國家的出版機構,倒不如充當泳池來得恰當。進了門,一眼看到工人在穿堂錘著、鋸著,她心裏不免一陣吃驚。有一秒鐘,她甚至還想到可能是為了處決她,正在趕搭絞刑架呢!

“這筆修繕費老早就在我們的預算裏了!”老莫羅索夫曾氣喘似的對她說,他通常總有一些小道消息可告訴她,“錢早在六年前就已經撥給我們了,但是直到現在,那些官僚才同意簽字動工。”

電梯像往常一樣,總是處於維修狀態。她心想,在蘇聯電梯和教堂總是在維修。她走上樓梯,用非常快的速度爬上去,但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爬得這麽快。她向照面的每個人匆匆道早安。後來想起來,她懷疑是不是辦公室的電話鈴聲在潛意識裏催促著她快速前進。因為,就在她一腳踏進門時,桌上的電話已在那兒不停地響著,仿佛催人快把它給拿起來,好解除它的痛苦。

她拿起了電話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喂!”但很顯然的,她似乎說得太快了些,她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用英文請奧拉娃太太聽電話。

“我是奧拉娃太太。”她也用英文回答他。

“是葉卡特裏娜·奧拉娃太太嗎?”

“請問你是誰?”她笑著回答道,“你會是彼得·溫西14爵士嗎?請問你是哪一位?”

有一位愚蠢的朋友正在開我玩笑吧?柳芭的先生也許又要我跟他幽會。再不然,她也想不出會有誰了。

“噢,恐怕你大概不認識我。我的名字是斯科特·布萊爾。是倫敦的阿伯克洛比暨布萊爾出版公司的巴雷·斯科特·布萊爾。我是出版商,來此地辦些事。我想我們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尼基·藍道。尼基要我一定要打電話給你。真是久仰了。”

“你好!”卡佳說著,並感覺有一團烏雲朝她罩了過來。她的胃部有些隱隱作痛。就在這時,納沙揚踱著步子走了進來。他兩手放在口袋裏,一臉的胡子。他以這樣不修邊幅來象征知識分子的深度。看到她正在打電話,他聳聳肩,向她擺了下臉孔,希望她能馬上把電話給掛掉。

“你好啊!卡佳·波裏索芙娜。”他帶著調侃地說。

但是電話那頭的聲音又開始說話了,語氣強而有力,讓她覺得對方是個身材高大的人。他的語氣充滿自信,因此她猜想對方是個自大的人,是那種身穿昂貴服飾,談吐高雅,講話時兩手放在背後的那種英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