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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餐休息時間,買過東西之後,她就會用這兩張票子去跟那位服務生莫羅索夫交換東西。莫羅索夫答應為她留著二十四塊進口香皂,都是用非常漂亮的包裝紙包著的,有了這些漂亮的香皂,她就可以去買一卷用純羊毛織成的綠色格子布。這格子布是那位布店經理特別答應為她保留的。這天下午,在招待那些匈牙利外賓的酒會結束之後,她就會把那卷布交給奧爾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這位曾受過她好處的人,在她那架以家中的老勝家縫紉機換來的東德制縫紉機上做兩條牛仔褲,好給兩個雙胞胎當做生日禮物。若有剩的,就拿去塞給那位牙科醫生,請他私下為雙胞胎檢查一下牙齒。

就這麽決定了。再見了,音樂會。

電話是擺在馬特維叔叔睡的那間房裏。那是從波蘭進口的,很珍貴。這是從弗洛狄亞的工廠裏偷摸出來的。感謝上蒼,他在最後出國時,沒帶走它。她踮起腳尖走過熟睡中的馬特維身邊,一面溫柔地看了他一眼。馬特維是她父親最鐘愛的弟弟。她拿起電話機走過了迂回的走廊,放到自己的床邊,一決定要先跟誰通話,她就立即撥號了。

有二十分鐘之久,她打了一圈電話給朋友,電話中盡是談些什麽東西可以在哪裏買到之類的事,但也有一些談心的話。有兩次,她剛把電話放下來,馬上就有人打給她。最近剛崛起的捷克電影導演昨晚在索亞家過夜。亞歷山德拉說他實在太驚人了,今天她要冒生命危險打電話給他。但是,她要用什麽話做開場白呢?卡佳絞盡了腦汁,終於想到一個借口。有三位前衛藝術家將在鐵路工人工會展出他們的作品,為什麽不邀請他陪她去參觀呢?亞歷山德拉聽了她這番提議之後很是高興。卡佳想出的主意總是最好的。

每個星期四晚上,在前往什瑞米特耶弗機場路邊的一輛冷凍卡車後座可以買到黑市的牛肉,這是柳芭說的:去問一名叫詹安的大塊頭,但是不要讓他接近你。在克羅普特金街的後面有一處商店裏有古巴菠蘿拍賣,這是奧爾嘉說的,還提到去找一個叫德米特裏的人,並且付他雙倍的價錢。

電話打完了,卡佳這才開始為納沙揚借給她的那本有關限武的美國書頭痛。納沙揚是十月出版公司非小說類的新任編輯。沒人喜歡他,也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弄到這個職位的。但是大家都注意到,他負責保管一部復印機的鑰匙,而這項特權更讓他有模有樣地擺足了官僚架子。她的書架放在走廊,上面的書多得從地板堆到了天花板,還嫌不夠擺。她死命地找著:這本書是個滲透破壞的奸細!她要把這本書給請出去,跟納沙揚一起給請出去。

“那麽,有誰要翻譯這本書呢?”她曾經在他到她的辦公室閑逛、偷瞄她的信時,冷冷地翻著她那堆尚未閱讀的手稿,面色嚴肅地問過他,“是不是因為如此,所以你才要我去讀它?”

“我認為這本書會引發你的興趣。”他答道,“你是個母親,也是一位自由派——不論這是什麽意思。你對切爾諾貝利核事故、亞美尼亞形勢總是趾高氣揚。如果你不想借它,那就不要借。”

她終於在休·沃波爾和托瑪斯·哈代的書之間找著了那本討厭的書。她把書拿了出來,用報紙包好,塞到手提袋裏。然後把那個袋子掛在前門的門把上。她這麽做,是因為最近她老是會惦記著每一件事,但也老是把事情給忘掉。

這個門把手是我們一起從跳蚤市場買回來的,她想著想著,心中充滿了憐憫。弗洛狄亞!我那可憐又讓人無法忍受的丈夫,懷著你那由來已久的鄉愁,現在被降級到與五個氣味難聞的離家男人住在一起,他們就像你一樣!

電話打完了,她匆匆澆過盆栽,然後去喚醒她的雙胞胎。他們正各自斜躺著熟睡在那張床上。卡佳站在那兒看著他們,心中又有些不忍。有一會兒,她甚至沒有勇氣去碰他們。最後,她堆起了一臉笑容,好讓他們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媽媽的笑臉。

之後的一小時,她把自己的時間完全給了他們。這是她每天要做的事,她為他們煮粥,為他們剝橘子,和他們一起瘋瘋癲癲地唱著歌兒。最後唱的是《熱情者進行曲》,這是孩子們最喜歡的,倆人齊聲咆哮,下巴縮緊,就好像那些革命英雄一樣。而他們所唱的曲子,也包含了一些納粹的進行曲,不是有意為之,但卡佳是了解的,並且一再地被他們這種可人的模樣兒逗得開心異常。他們喝茶的時候,卡佳為他們準備飯盒。塞吉的午餐是白面包,安娜的則是黑面包,兩人的面包內各夾了一塊肉餅。午餐準備好了之後,是給塞吉扣上扣子,幫安娜拉直紅領巾。在她為兩個寶貝梳頭以前,她分別親了兩人一下,因為他們學校的規矩就是“儀表整潔是蘇維埃人民對國家效忠的一種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