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普蘭什科(第2/9頁)

普蘭什科的樣子看來就像編了大半夜的報紙。他從商店連拱廊那邊的門進來,雙手插在口袋,在桌子之間碰碰撞撞,對誰也沒有說聲對不起。他是個臟兮兮的大個子,一頭淺灰的頭發剪得很短,有一個寬闊的胸膛和更寬闊的小腹。他的眼鏡像護目鏡一樣抵在前額。一個女孩跟在他屁股後面,手裏拿著公文包。她是個面無表情、無精打采的女孩,要不是非常乏味就是非常貞潔。她有一頭豐滿的黑發。

“湯,”他一邊和他們握手一邊向餐廳另一頭大喊,“拿些湯來。也拿些什麽給她吃。”侍者正在聽短波收音機裏的新聞報道,但一聽到普蘭什科呼喊就把音量關小,徐徐走過來。普蘭什科的吊帶上有黃銅齒扣,它們牢牢地夾在他肮臟的腰帶上。

“你也出動了?不用擔心她,”他對他們解釋說,“她什麽都不懂。什麽屁外語都聽不懂。Nicht wahr, Schatz?(對不對,親愛的?)你蠢得像豬。到底找我什麽事?”他的英語很流利,而不管他曾經有過哪種腔調,現在都被濃重的美國腔所掩蓋。“你要升大使了嗎?”

“恐怕沒有。”

“這家夥是誰?”

“來走走的。”

普蘭什科很仔細打量特納,然後打量布拉德菲爾德,然後又再打量特納。

“你惹火了哪個女的?”

只有他的眼睛在動。他的肩膀往脖子聳起了一點,舉止中有某種發自本能的警覺性。他的左手搭在布拉德菲爾德的前臂上。

“那很好,”他說,“很好。我喜歡換換口味。我喜歡和新來的人聊天。”他的聲音始終維持在同一個平面,低沉而簡短:一種密謀者的聲音,一種防止被偷聽的聲音。

“你們兩位來幹嗎?征求普蘭什科的個人意見?要聽聽反對者的聲音?”然後向特納解釋說,“當你加入一個聯合政府,反對者就是一個排他的俱樂部。”他笑得非常大聲,與布拉德菲爾德分享他的笑話。

侍者端來一份菜燉牛肉湯。普蘭什科開始用他屠夫似的手去感受那些肉的厚度。

“你們找我有什麽貴事?哦,也許你們是想給女王陛下發封電報?”他咧嘴而笑,“那就給她發去啊。女王陛下又怎麽會在意普蘭什科說些什麽?誰會在意?我是個老妓女,他們告訴過你嗎?”他這話是對特納說的,“我當過英國人,當過德國人,還差點他媽的當過美國人。我在這個窯子的時間比任何妓女都長。這就是為什麽誰都不想再要我的原因。他們告訴過你嗎?我什麽立場都混過:左、中、右。”

“那現在得到你青睞的是哪個方向?”特納問。

普蘭什科舉起一只手,用食指揉搓拇指,眼睛仍然盯著特納那張破臉。“知道在政治圈什麽是最重要的嗎?現金。其他一切都是狗屎。條約、政策、聯盟:全都是狗屎……也許我應該始終當個馬克思主義者的。這就是他們會退出布魯塞爾的原因77。真遺憾。真的真的遺憾。你們再沒有任何人可以談了。”他把一個小圓面包掰開,把一半蘸進湯裏。

“你去告訴女王,說普蘭什科說英國是個爛國家,是愛說謊的偽君子。你太太好嗎?”

“很好,謝謝。”

“我好多年沒有到那裏78吃晚餐了。你還住在那個隔都嗎?那是好地方。別介意。沒有人會喜歡我多久。這就是我為什麽會把政黨換來換去的原因。”他向特納解釋,“我以前以為自己是個浪漫主義者,總是追求某個偉大目標。但我現在已經厭煩了。對朋友厭煩,對女人厭煩,對上帝厭煩。全都是一丘之貉。他們全都會騙你。全都是王八蛋。知道嗎,我喜歡新朋友多於老朋友。對了,我換了個新太太;你們對她有什麽觀感?”他抓住她下巴,微微調整她的臉的角度,把她最美的一面示人。女孩微笑,輕拍他的手。“我很驚訝,不過曾經有過一次,”他在他們想出適當評論以前就繼續說,“我曾經放下身段,為爛英國爭取加入歐洲出過力。不過這一次你們在門口哭泣,我卻不想管了。”他擺擺手。“也許我只對權力感興趣。也許我從前愛你們是因為你們強,而現在恨你們是因為你們是根蔥。他們昨天晚上在哈格殺了個男孩,你們聽說了嗎?收音機有報道。”

他從托盤上拿起一杯杜松子酒。杯墊吸在了杯底,他把它撕下來。“一個男孩。一個老頭。一個管理圖書的瘋婆子。所以說他們是一支足球隊。但他們也不是世界末日。”

窗戶外面,長長的灰色隊伍正在河邊空地等待著。普蘭什科向四周揮了一下手。“看看這些家夥,全是紙紮的。這裏沒什麽不是紙紮的:紙紮的民主,紙紮的政治家,紙紮的鷹派,紙紮的士兵,紙紮的國會議員。娃娃屋裏的民主。每一次卡費爾德打噴嚏,我們就會嚇得尿濕褲子。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說的話很他媽的接近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