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2月的續約(第3/10頁)

“這也是為什麽我要求你要以盡可能迂回的方式行動。波恩是一座村莊,”布拉德菲爾德繼續說,“是一座村莊內的一個國家。在這裏,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麽比得到東道主的信任更重要。有跡象顯示,我們已經得罪了他們。我甚至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們的態度在過去四十八小時明顯變冷淡。我們受到監視,我們被監聽,甚至我們想要聯絡上各政府部會裏的熟人也變得極端困難。”

“好吧,”特納說,他已經聽夠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還有呢?”

“還有是,”布拉德菲爾德厲聲說,“我們都知道黑廷可能是什麽底細。這不是沒有先例。他的陰謀越大,可能會引起的尷尬就越大,會動搖德國人信任感也越大。我們來做個最壞的假設。如果可以證明——我沒有說一定可以,但有一些跡象是這樣顯示的——如果可以證明,因為黑廷的緣故,這些年來我們最重要的秘密——大都是英德間的共同秘密——一直都外泄到俄國人手裏,又如果這件事情曝光,那麽,維系我們在這裏的信用的最後一條線就會被切斷。等一等,”他把身體坐得筆直,英俊的臉龐流露出不是滋味的表情,“先聽我把話說完。在這裏有某些東西是在英國沒有的。那就是一個反蘇同盟。德國人對它是很認真的,如果嘲笑它,我們就是自取滅亡:它仍然是我們進入歐共體的門票。過去二十多年來,我們都把自己裝扮得像個穿著閃亮甲胄的護衛者。我們也許會破產,我們也許會央求貸款、現金和貿易;我們也許會偶爾……重新解釋我們對北約的承諾;當槍炮聲響起,我們也許會把頭埋在毯子下面;我們的領袖也許會像他們的領袖一樣沒出息……”

這一刻,特納從布拉德菲爾德的聲音中聽出些什麽呢?自我憎惡?對走向衰敗的無可奈何?布拉德菲爾德的樣子就像個試過各種藥方,不想再多看一個醫生的病人。有片刻時間,他們之間的鴻溝合了起來,而特納仿佛是聽到他自己隔著一層波恩薄霧在說話。

“盡管這樣,以大眾心理學的用語說,我們仍然擁有一筆沒有說出口的大本錢:一旦野蠻人從東方殺過來,德國人就會需要我們幫忙。到時萊茵軍會在肯蒂什山匆匆集結,而英國的獨立核威懾力量就會上位。現在你看得出來,如果黑廷落在像卡費爾德這樣的人手中,會有什麽後果了嗎?”

特納從內袋拿出他的黑色筆記本。打開它的時候,筆記本尖聲地喀喀響。“不,我看不出來。目前還看不出來。你不希望他被找到,你希望他消失。如果你有辦法,就不會找我來。嗯,我想要你知道:從來沒有人這麽早就警告我別亂來。老天,我幾乎還沒有坐下來呢。我幾乎還不知道他的全名。你知道嗎,我們在倫敦從沒有聽說過這個人。外交部甚至沒有他的名字。他有可能是被綁架的。有可能是被一輛巴士碾過,或者和一個妞兒跑到哪裏去了。但看看你,你馬上就認定他是個間諜。這樣的話,他可說是我們歷來認定得最快的間諜。所以他到底偷了些什麽?有什麽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布拉德菲爾德想要插嘴,但特納硬是不給他機會。“還是說我不應該問?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讓任何人為難。”

他們隔著幾個世紀的猜疑互相凝視:特納聰明、兇猛而粗野,有著暴發戶的倔強眼神;而布拉德菲爾德雖然處於下風卻不退縮,他字斟句酌,措辭精準,要靠自己的才智扳回一城。

“我們最機密的档案不見了。它在黑廷失蹤的同一天消失。它涵蓋過去六個月以來我們和德國人最敏感的談話,有正式的,有非正式的。基於一些你不需要知道的理由,假如它們被披露,我們在布魯塞爾的談判就會泡湯。”

特納起初以為耳朵裏的嗡嗡聲是飛機引擎聲的余音,過一下子才意識到那是馬路傳來的車流聲。波恩的車流聲就像霧一樣遙遠。凝視窗外時,他心裏一凜,驀地想到從現在開始,他看到或聽到的什麽都不會是清晰的了:他的五官將會被讓人厭煩的熱與離形去體的聲音所擁抱和淹沒。

“聽著,”他指著他的帆布袋子說,“我是個流產師。你不想用我但又不得不用我。你想我把手術做得幹凈利落又沒有後遺症,是不是這樣?好吧,我會盡我所能的。不過,在動刀以前,我們先來數數一二三四五吧。好嗎?”

教義問答開始了。

“他單身?”

“對。”

“一直都是單身?”

“對。”

“一個人住?”

“就我所知是這樣。”

“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什麽時候?”

“星期五早上的參贊處會議。就在這個房間裏。”